
【心灵】填川惊梦(小说)
一
对峙还在进行着。对方有十多个人,领头的是个黑脸膛的汉子,满脸的凶像,一个牛皮制成眼罩捂住了左边的眼,这更让他显得凶残。此刻他就骑在一匹黑色的大马上,阴深着脸看着面前这一群人。一支火铳在他手里拿着,那打火锤高高地扬起,一旦落下,枪口就会喷出火来,从而将铁砂子射入人的身体。
天近黄昏,山道上洒满了夏日的余辉,有渡鸦的叫声不知从那儿传来,给这荒岭平添了几分苍凉的气息。知了不晓人间事,只知树萌能栖身。在被马嘶惊扰,经历了短暂的停歇后,此刻又啼了起来。
刚刚经历的事情还历历在目,那只吊眼金睛的大虫带着一股腥风,朝着一对母子扑了过去。那时,年轻的母亲正在路旁给自己的幼儿把尿,全然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被那只饿虎盯上了。眼看那对母子就要命丧虎口,刚刚猎得一只肥美的野兔,正暗自高兴的黄浩天扭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那母子不是别人,正是跟着他一起踏上漫漫填川路的三弟媳和小侄。他大喝一声,将弩机的箭矢朝着老虎射去。恰遇老虎跃起,那箭矢直直地飞了过去,正中它的前腿,老虎护疼,力道一减,三弟黄天明一个健步冲上去,一手抱起儿子,一手揽住娇妻,朝旁边一蹿,跃出丈余,终于把母子二人救了下来。
老虎一扑未果,还受了伤,大怒。只见它一掌打下箭矢,不顾腿还在流血,转而朝黄浩天扑去。
再给弩机安箭上弦已经来不急了,黄浩天身形一低,手中的箭头朝上,待老虎从头顶跃过时,狠狠地将箭矢插了上去。他分明感到了箭头刺入大虫皮肉的那种快感。同行的乡亲齐声呐喊,年轻力壮地都操起了砍刀和锄把,老虎伤得不轻,见状自知讨不到便宜,扭头就窜进了草丛中。
那边,被老虎的攻击吓得闭过了气去的幼儿在父母的安抚下发出了响亮的哭声,众人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这是一只奇特的队伍,除了黄家三兄弟之外,还有从一个地方出发的乡亲们,他们分别属于五个家庭,都是一个高祖传下来的后人,有着同一个黄姓,近三十口人。
领头的是黄家长子黄浩天,他年近四十,身材高大,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早些年他曾当过明军的一名下层军官,还立过战功。后来以侍奉双亲尽孝道为由,解甲归田。这次他是带着父母及家庭的重托,与发妻一起,携儿带女赴川寻梦的。与他同行的,还有在抓阄中抓到“走”字纸笺的三弟和四弟。
他将打来的野兔放在自己推的那辆独轮车上,看了下眼前的地形,这是一个狭长的山脊,两边的坡度陡峭,山深林密,容易受到野兽的攻击,实在不是露营的好地方。正要安排大家继续赶路,沿着官道前行寻找更合适的过夜之处,却猛地听到一声响亮的唿哨,一帮打扮怪异的汉子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此刻,几个喽啰咋乎着,不可一世的样子。特别是站在前面的那个瘦高个的中年汉子叫得最响:“都给老子听好了,每人五两银子,只要是会喘气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得交!交上的,走人,交不上的,留命……”
人群一阵慌乱,都知道这是遇上打劫的土匪了。
在老家时,就听说过蜀道的艰辛,连年的战乱和灾荒,让昔日这片肥沃的土地十室九空,土地荒废,房舍垮塌,路多遗骨。虎狼熊猪等野兽白天都敢在大路上来觅食,还有专门抢劫过路旅人的匪徒。这不,刚进入川境不过十来天,这些事就全让他们遇上了。
二
黄浩天冷静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些土匪,从装束上就可以看出,他们不是大清的子民,因为他们都没有剃头留辫,身上穿的还是前朝样式的服装。曾在明军当过下层军官的黄浩天看出了,他们其实就是那个大魔头的人马,不知是什么原因被打散了,成了游兵散勇,就在四川的山里安下了身来,专门以剪径为生。
他见几个喽啰朝着人群走来,抢过前排几位同族所带的行李胡乱扔在地上,粗暴地寻找值钱的物品,就朝前走了一步,说道:
“各位好汉,我们都是来四川开荒种地的穷老百姓,别说每人五两银子了,就是五钱银子也凑不齐呀!”
“湖广都是渔米之乡,上路岂有不带盘缠之理?每人五两银子,少一钱都不行……”
痩高个将手里的刀朝前一伸,贴着黄浩天的脸划过去,“要钱还是要命?自己都想清楚!”
真是欺人太甚!黄浩天的心头一阵火起,如果只有他一人,他会一个黑虎掏心,将那瘦猴儿似的家伙打翻在地,再在他的胸口踏上一只脚,可现在,他却只能忍着。在他所带出的人群中,不光有年轻人,还有那么多的妇孺。临走前,老父就再三嘱咐,要好好对待每一个族人,将他们安全地带到四川去,让大家都能开出荒,种上地。那时,他就对老父亲立下了誓言,一定要将所有人都全须全影地带到目的地去。老父年逾七十,一直是黄家的族长。于是,他压住怒火,将瘦高个儿的土匪挡住,对他说:“好汉,你这样翻太麻烦了。不如让我来劝下大伙,把身上的银子都拿出来给你们。”
瘦高个儿见几个年轻的农人都将愤怒的目光投的他,其中一人手里还握着把锋利的镰刀,到底还是有些心虚。再看眼前的汉子,像是领头的,他不怒自威,一看就有功夫在身。如果人们要与他拼命,照着他头上来一刀,就算最后把他们都杀了,自己还不是会受伤?于是,就借坡下驴,对着黄浩天说道:“看来还是你明事理。早这样多好!快一点哈,大爷可没空和你打哈哈!”说着就扭头走到人群外,紧盯着这群追逐土地梦的农人。
黄浩天一边假意地劝着大伙,一边将目光朝骑在马上的匪陡首领看去,心里思考着对策。刚才与瘦高个儿土匪的接触,让他明白了,那就是个声色厉苒的角色,并不难对付。对大家威胁最大的是匪首握着的那支火铳。他居高临下,一枪就会伤到多人。要解除今天的危机,首先就得要让他将火铳中的弹药打出去。火铳和黄浩天的弩机一样,只能单发。要发第二枪必须要重新装填火药和铁砂子,而这,是需要时间的。
他给十五岁的儿子黄少裕使了个眼色,悄悄指了下放在独轮车上的弩机。少裕心领神会,装着翻找银子,将一支箭矢安在了弩机上。与此同时,人群中的汉子都借着翻找银子,将镰刀锄把操在了手里。黄浩天将自己猎到的兔子抓起,朝着匪首扔去,嘴里喊道:“好汉,快看,飞虎来了!”
那只野兔像块石头一样,直朝匪首而去,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匪首心头一惊,他不知朝自己飞来的黑影是什么,压在火铳板机上的手指一抖,“轰”的一声,铁砂应声喷出,打得前方的树叶纷纷而落。停在树上的渡鸦被惊起了,发出阵阵“呱呱”的叫声,朝着远处飞去。那些不问人间事的知了,此刻也被人间俗事惊扰,纷纷离开栖息的树干,一窝蜂地飞到另处去了。
黄浩天等的就是这一刻,他飞快地操起弩机,朝着匪首就射了过去。匪首的座骑前腿高高跃起,这举动救了匪首一命。瞄准他喉咙的箭矢射进了他的肚腹。匪首大惊失色。落草为冦好几年了,第一次遇上这样的硬碴,手中的火铳也落于马下。腹部钻心的痛疼让他再也顾不上抢劫了,拼着力气喴了一声“扯呼!”调转马头,沿来路飞窜而去。
就在黄浩天朝匪首射出弩箭的同时,黄浩明、黄浩然和族里几个年轻人一起出击,危难时刻暴发出的力量是惊人的,镰刀和锄把一起御敌,把那些匪徒打得喊爹叫娘,匪首的逃窜更是让他们惊慌,赶紧跟着朝回跑,直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不大工夫,就逃得无影无踪。
三
在老家那个叫大石坝的村子里,黄浩天一家还算得上是殷实人家。靠河的五十多亩水浇地每年的收成,能保证一家人的基本生活。但随着时光的推移,家庭所面临的困境也逐渐显现。家里孩子多,光男孩就有五人,在前三个男孩成家后,新一代人也相继出生,土地出产不足的问题就更加突出。“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们的父母深知这一点,知道孩子大了分家那是必然的。但那点土地分到每个孩子名下能有多少?他们所在的地方山多地少,土地金贵,不到万不得己,农民都不会将土地轻易出手,就是有钱也难买到。要想过上好日子,就得寻到新的出路。也就在这时,传来了朝庭征召湖广等地的农民去四川开荒种粮的消息。父母考虑再三,决定分出三个儿子去他乡谋生。经过商议,除了刚满七岁的幼子和即将出嫁的五女之外,其余兄弟就采用的抓阄的方式决定去留。结果,老大黄浩天、老三黄浩明、老四黄浩然抽中了走的纸片。老二腿有残疾,也的确不适合远行,就由他留在家,伺奉双亲好了。留在父母身边的还有小老六,那可是家中的老小,比老大的儿子还小好几岁。在抽中“走”的三兄弟中,除了老四尚未婚配之外,老大和老三都有了妻室。老大一儿一女,儿子都十六了,老三的儿子小,刚满周岁。
大哥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就路途和到了四川后,开荒种地的问题询问了各自的意见,两个弟弟一致表示生死都要在一起,一起上路,一起开荒,在老家是个大家庭,到了四川也是如此,一切都听从大哥的安排。于是就到官府报了名。与前些年由到达地发给农具和种子不同,现在的迁徙和到后开荒所需的农具及种子由各地酌情处置。一个“酌情”让三兄弟明白了,这些物品都得由自己带上。
经过一番紧张的准备,兄弟三人备下了一路的口粮,带着开荒的农具和必要的种子,与妻儿一起,连同本族的另外几家人,踏上了漫漫征程。
川道艰难,每一步都写满不易,就是被称着“官道”的大路,也坎坷异常。带的东西多,每天紧走慢赶,也顶多能行三十来里。连年的战乱灾荒让川境变得十分荒凉,许多时候走上数天也难见到人影。没有客栈商铺,只见残破民居。晚上的过夜歇息都成了大问题。能寻到废弃的村庄,就在半垮的民舍中过夜,寻不到时就露宿荒野。篝火必不可少,几堆篝火就能阻挡饿狼的侵挠。半夜时分,看着一对对或幽蓝或碧绿的亮点闪动,千万莫以为是星辰降落人间,那是觅食的野兽的眼睛,那是怨死的魂灵幻化的磷火。
黄浩天不会忘记不久前发生的事情。那天傍晚宿营,妻子王氏自告奋勇,带着几个媳妇迎着“淙淙”的水声去打水,结果却惊叫着跑了回来,每个人都脸色惨白,说不出一句囫囵话。黄浩天接过水桶与儿子及三弟一起来到那个清亮的水潭,发现里面有好几具白森森的尸骨。其中两具很小,分明还是孩子。那天,他们绕到溪流的上游,直接从长满水草的溪中打来了水。但就是这样,妻子王氏和几个参与去打水的女子都喝不下用溪水熬的粥,只啃着干透了的苞谷面饼子。
夜里,睡在黄浩天身旁的王氏发出了惊恐的叫声。黄浩天只以为妻子是做了恶梦,赶紧将她叫醒。谁知她一骨碌翻身起来,双脚直跳,还是尖叫不已。三弟黄浩明点燃火把递到大哥手里,就着光亮仔细一看,原来不知何时爬来一条足有五尺的大蛇,钻进王氏的被单里,这人都起来了,它还赖着不走,竟然盘成一团在铺着的干草上安卧起来。
四弟黄浩然见状,举起手里的砍刀就要将它一刀两断,被王氏阻止了。她说:“四叔,莫要伤它性命,它没咬人,就由它去吧!”
黄浩天仔细查看,那是条菜花蛇,无毒的。菜花蛇好像听懂了人们的对话,不再赖着不动了,悄悄爬开,隐入到了草丛里。
打那起,人们过夜前就多了一项必须要做的事:用棍子将歇息地和周遭都敲打一遍,将潜在蛇、蝎等毒物赶走。这次幸运,遇上的是无毒蛇,但人的运气不会每次都这么好,要是遇上了长着三角形脑袋的毒蛇或者是有着很强毒性的蝎子、蜈蚣等,那就太危险了。
四
整整一个晚上,黄浩天都没有合眼,带着老四黄天然,儿子黄少裕守卫在路口,防备着那帮土匪的报复。
他不知道将他们围在山道上的那帮人马是土匪的全部还是一部,也不清楚被他的弩射伤的那斯是大头目还是小头目。他希望那是匪徒的大头目,且他们是倾巢而出。这样的话,最近这十天半月,他是动不了窝的。
黄浩天知道弩箭的威力。那箭矢是装了铁尖的。铁尖呈三角形,形成了自然的两个倒钩,射进人体要拔出没那么容易,硬拽会使伤口更大。再加上打伤了他手下好几个喽啰,可以说元气大伤。但如果那些人只是匪徒中的一部分,回去报信后,他们就会大肆报复。但那个时候,除了尽力一搏之外,还能怎么办?难道真让土匪把他带来的人打死打伤,将财物洗劫一空吗?
还有件令人高兴的事,匪徒头目手里的那支火铳慌乱中掉于马下,被细心的少年黄少裕所拾得。一起到手的还有装火药和铁砂子的两个袋子。那两个袋子都挎在一个喽啰腰上,逃跑时被黄少裕盯上了。那喽啰见黄少裕追得紧,赶紧解下来朝少裕砸去。趁少裕弯腰去捡之时,就地十八滚,躲进了荒草中。此刻,那支火铳已经到了黄浩天的手里。这让他们又多了一件防身的利器。
黄浩天在当兵时就接触过火铳,对它的性能也有所了解。有了这火铳,就算那帮歹人要报复,也得要思量一番。
天热得厉害,没有一丝风。仰头向天,看不到一颗星星。有夜蝉的尖啼不时响起,像是在报怨这闷热的夜。周遭黑如锅底,伸手难见五指,但远处不时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飘移。远处传来野狼的嚎叫,夹杂着老虎发威的啸叫声,在这漆黑的夜晚听着是那么的瘮人。
《填川惊梦》是一篇描绘明末清初,湖广农民响应号召迁徙四川开荒种地的小说。作品以黄浩天一家的迁徙历程为主线,展现了一幅波澜壮阔、充满艰险与挑战的历史画卷,读来令人感慨万千。
小说开篇便将读者带入了一个充满危机的蜀道之中。黄浩天一家及同族乡亲们,在前往四川的途中,不仅要面对荒凉的环境、凶猛的野兽,还要应对土匪的抢劫。这些情节紧张刺激,扣人心弦,让人仿佛身临其境,感受到了当年迁徙者的艰难与不易。
黄浩天作为家族的领头人,其形象尤为鲜明。他曾在明军中当过下层军官,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和不凡的武艺。在面对土匪的威胁时,他沉着冷静,机智勇敢,不仅成功化解了危机,还保护了族人的安全。他的这种担当与勇气,体现了华夏儿孙在乱世中的铁骨铮铮和对家族的责任感。
更令人感动的是,黄浩天在危难时刻,还能够仗义出手,解救同样前往川地开荒种地的兄妹俩。这种善良与正义,展现了人性在困境中的光辉,也彰显了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传承。即便世道艰难,但人们心中的善良与正义从未缺席,这种精神在黄浩天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作品的构思精巧,结构紧凑,情节自然流畅。作者通过一系列紧张刺激的情节设置,将读者的情绪紧紧抓住,让人欲罢不能。从与老虎的搏斗,到与土匪的对峙,再到夜间的惊险遭遇,每一个情节都环环相扣,层层推进,充满了武侠小说的韵味,却又不失历史的真实感。
语言方面,作者运用了生动形象的描写,将蜀道的荒凉、野兽的凶猛、土匪的残暴以及族人的恐惧与无助,刻画得淋漓尽致。同时,通过对黄浩天等人物的细腻描写,展现了他们的性格特点和内心世界,使人物形象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填川惊梦》不仅仅是一篇小说,更是一段历史的缩影。它让我们看到了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普通百姓为了生存和梦想,所付出的艰辛努力和所展现出的顽强精神。这种精神,是中华民族能够在历史长河中不断前行的动力源泉,也是我们在现代社会中依然需要传承和发扬的宝贵财富。
读完这篇小说,我深受触动。它不仅让我感受到了文学的魅力,更让我对历史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和感悟。在当今和平繁荣的时代,我们更应该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传承和弘扬先辈们的优秀品质,为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努力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