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大鱼的翅膀(散文)
一
新年伊始,10多年前就已移民定居美国的老同学老刘发来一条热情洋溢的微信祝贺,祝贺我定居深圳30年。看完微信我心头一震,呀,这时间也真如孔老夫子所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呀。从95年调进深圳到今年,可不正是30年吗?30年前我正值青春鼎盛的年华,可眼下已是年届七旬的老人啦。
30年前,我在内地已构建了自己的事业王国,学术专业上我是一地级市中学语文教育学会的副理事长兼秘书长,是省中语会的理事。行政职务我是市里教师进修学校的校长且在省里所有地级市的进修学校我是最年轻的校长,同时我还兼任区语文教研室主任和语文教研员。那时节我虽没有了少年壮志如浮云的一干豪气,但仍是激情燃烧,书生意气。
我纵横驰骋的教育战线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挥斥方遒。迎接省里普及九年教育的验收,争取进修学校的评级,力争多出区一级的教改教研成果等等工作一茬接一茬,工作热情一浪高过一浪,生活斗志昂扬向上,艰难困苦浑然不在心上。但92年一次同学间聚餐,算是往我平静生活的水潭中扔进了一块大石头,激起的水浪彻底打破了我过往生活的平衡,我开始重新审视我过往的一帆风顺,开始反思我蜩与学鸠般的人生起飞。
二
那次同学间的聚餐不是平时三五个同学间的简单聚餐,而是庆贺老刘刚刚爬上了地市级教育局副局长位置的一次大型夜宴。说起老刘,当年我们78届的大学同学没人不佩服他,他不但是校学生会副主席,而且还兼任我们班的班长。他成绩好还不说,他的人品人格在系里也是响当当的好。他为人脾气温和圆润,遇事老成持重,吃得亏谦让,很少和别人计较个人的荣辱毁誉。学生会及班工作他积极肯干,任劳任怨,凡经他手完成的工作都十分出色,令人称赞。毕业后他分在省城一所重点名校任教,三年后就提拔为副校长。从那时起他在仕途上如同插上了大鱼的翅膀,一飞冲天,十年的光景他便荣任市教育局副局长。难怪同学们在夜宴上极尽溢美之辞向他砸去,觥筹交错之中让他醉意朦胧。我因和他是深交的老友,自然为他挡酒不少。夜宴散后我扶他去宾馆歇息时,老刘一阵翻江倒海呕吐后却对着我大放悲声,我当时被他戚戚的悲痛几乎吓倒。好半天,老刘才恢复平静,他缓缓低沉却是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了一番掏心窝子的话。
老齐呀,还记得吧十年前,我们从乡下考进学校时的那份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神态。还记得在学校时,我们这几个洗脚上岸的老知青,虽已不年轻却仍装出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样板在班上在学校大显神通,那时是我们真正的逍遥游呀。我们努力加拼命地学习,我们毫无做作的彰显自我,我们恃才放旷地独抒性灵,我们憧憬来日的鲲鹏展翅。不想一晃十年过去了,我虽被同学们真心称赞,认为我春风得意,仕途顺畅,可是他们有几个能懂我今天的荣光,有几人能体会我内心的苦楚?的确到今天为止我这十年来也够风光的了。可是在这光鲜的背后,却是我用丧失自我,恭维领导,巧于心机甚至是丧失人格的代价的。我静坐思过时也曾幡然醒悟,但一旦在岗便身不由己,甚或变本加厉。我还真怀念我们的同学时光,记得我们几个在岳麓山下探讨争论庄子的《逍遥游》时,我简直对道家哲学中的自由、无为和顺应自然的思想崇拜得五体投地。我向往有朝一日我也能有一双大鱼的翅膀,一飞冲天,超越世俗,去追求心灵的自由和解脱。然而从学校踏上社会后,我才真正明白,所谓庄子似的逍遥游完全是我的痴心梦想。面对现实,我既摆脱不了世俗的束缚,也难达到真正的自由自在庄子在。庄子在《逍遥游》中所描绘的那种生命的理想状态曾令我动辄得咎,四处碰壁。所以在现实面前我只能改弦易辙,泯灭自我,摧眉折腰事权贵呀。这才有了我今日同学们眼中的飞黄腾达,仕途坦荡。
被老刘这酒后的一番真言所感悟,我也不自觉地检点和反思起来。是的,我人到中年,事业顺利,工作热情高涨,但我不也是在荣誉感的喜悦之后有一种淡淡的失落吗?我逍遥了吗,比起老刘我更像只任鞭子抽打的铊锣在局囿的狭小圈子里拼命转悠,我只会听任上面的指令原地打转,我只会为上级部门部署的工作在狂热中冲闯。在我每次的荣誉中能找寻一丝自我的创新吗,哪一次的任务圆满完成,不是彰显了领导们的政绩?只要领导们颐指气使,我便心领神会;长官的令行禁止,我便遵照执行,这一切不是在自己所谓进步的道路上戴着铁链起舞,顶着挂冠入瓮吗?如若背离了上级指引的路线,忤逆了领导们的旨意,违反了长官们的意志,那每每的后果不是动辄得咎,四维皆网,立地维牢吗,和老刘一样,我突然之间就有种酒醒后的寒意。
那晚我和老刘彻夜难眠,老刘反过来安慰我说,老齐呀,我现在已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你的确该改弦易辙了。听说,邓小平同志正在“南巡”,他的专列在长沙停留了片刻,据说省领导向他老人家汇报说全省正在搞城市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时,他老人家皱了皱眉,没多说话,列车就直奔深圳去啦。上次市局去深圳参观考察,我感觉深圳的改革正春潮涌动,或许今天深圳的发展道路就是明天全中国发展的先行模式呢,你何不也去深圳看看,看人家的教育是如何改革的。
听了老刘的话我沉思了片刻,心想,是的,人生苦短不过百年,我现如今虽说年轻气盛,但时光如水,转眼就人到中年。我眼下沾沾自喜这只蜩与学鸠式的小夲领到底价值几何,如果再这样身不由己的混迹几年,将来老了会对自己过往的一地鸡毛而后悔不及的。是的,该有所待了,我虽无大鱼的翅膀能够立马徙于南冥,但向来心高气傲的秉性练就一身反骨,也让我即刻反省自觉。我不能就此故步自封,更不能在三十而立的大好年华,甩鞭下马。“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矣!”那晚我放旷的个性,心向的自由又点燃了我不甘心于前事失落的激情,我想重整自己的山河,希冀自己能像庄子《逍遥游》中的大鱼一样,有垂天的翅膀,怒而飞,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让自己的后半人生来一次真正的逍遥游。
三
也许正是自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姓社姓资的不休争论,也许正是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中国社会主义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同志不满当时国内有人受国际政治形势的负面影响对社会主义的前途失去信心,对改革开放产生怀疑,邓公于是“南巡”深圳并发表了讲话。这次的南方谈话,无疑是在国际国内政治风波严峻考验的重要关头,炸响了一声震天动地的春雷。它立即震醒了迷茫中的亿万华夏儿女,改革开放的新一轮大潮立即席卷了整个神州赤县。受南方谈话的鼓舞和激励,我内地的几个同学一时间都极其兴奋起来,大伙激情澎湃,热血沸腾。大家似一下子如梦方醒,个个蠢蠢欲动。有想辞职下海经商的,如像新中国成立前曾销售地域几乎覆盖整个三湘四水的长沙“吴达茂贸易商行”的吴姓同学,他改革初期就想象安徽“智力障碍者瓜子”的年广久一样下海经商。但他的父母妻小都极力反对,说好不容易78年恢复高考第二届你回城拼命复习考上了师大,现在当老师工作稳定,收入虽不高但吃不饱饿不死,比乡下当知青的日子好到天堂里去啦。你就知足吧,瞎出去折腾啥呀。不是说“文化大革命”七八年要再来一次吗,这“文革”结束已有六年了,还差两年说不定就有可能要再搞一次“文化大革命”了。何况这些政策变化极快,改革说停就会停的。62年刘少奇提出的“三自一包、四大自由”的政令虽然不到半年,使国民经济也恢复得极快,但不也是叫停就停了吗。而且刘少奇还被安上了“中国走本主义路线的总头子”的罪名在“文革”中被批斗以至折磨至死。还有,你忘了77年恢复高考的第一年,那年你的成绩全公社第一名,不还是因政审被刷了下来了吗。咱可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痛啦,踏踏实实过日子吧。“吴达茂”早就被历史冲荡得杳无踪迹了,还想着东山再起,再折腾说不定会和你爷爷一样,被发配到浏阳永和去挑磷矿渣。
老吴被家人一阵夹枪带棒的劝勉,他沉默不语,思忖道,不会吧,应该今非昔比了呀。自己最近从《深圳特区报》读到并从广播里听到,特区报副主编陈锡添那篇气贯长虹,一时洛阳纸贵的新闻通讯《东方风来满眼春》,使自己大受鼓舞。那可是作为中国改革开放总设计师的邓小平“南巡”纪实的新闻报道呀,他老人家的南方谈话,无疑是古老中华新一轮改革开放的总动员令。作为无产阶级老一辈革命家,邓小平同志看问题是那样的睿智与高远,他的胸怀是那样地广宽与坦荡,他洞察世界的眼光是那样深刻而全面。他刚刚用他那扭转乾坤的巨手推动了中国这艘百年沧桑的巨轮扬帆起航,让这艘巨轮插上了大鱼那般垂天的双翅,正朝着现代化的道路破浪飞翔。他应该也绝不会让这艘东方的巨轮刚刚起锚就搁浅停航的,他只会让这条东方巨鲲展开的双翼,水击世界,一飞冲天。他更不会让中国改革开放的大好局面刚刚拉开序幕,就在姓社姓资喋喋不休的争论中匆匆关闭,草草谢幕。他只会筹谋如何让中华民族重新立于世界先进之林,让百年苦难深重的华夏儿女从此挣脱精神的枷锁,在思想解放,思维创新,行动自由的广阔宇宙来一次彻彻底底的逍遥游。何况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改革开放的坚冰已经打破,航道业已开通,这场邓小平同志亲自设计,全体中华儿女积极响应并投身的改革开放滚滚大潮,正冲破一切守旧思想的千般险阻,以摧枯拉朽势不可挡的气势,一路绝尘,阔步向前。老吴同学他内心慷慨陈词式独白,让他心潮再次涌动,不能再错失这样的历史机遇了,他恨不能立刻振翅赶去,投身到深圳那方火热的改革开放前沿阵地。
受到小平同志南方谈话的鼓舞和激励,当年我们大学时班上所谓“七子之歌”的几个知青老友都有些坐不住了。就在老刘升职夜宴不久,我们七人又来了一次热烈鼓动,相互劝勉,筹谋振翅南冥,同赴深圳的聚会。意想不到的是这次聚会的发起人是我们“七子之歌”的闷葫芦,老蒋同学。老蒋是我们“七子之歌”中年龄最小的,作为知青他也是下乡时间最短的。别看他年龄小了我们六个一大截,但我们七人中他却是少年老成。他少言寡语,完全不似我们其他六人那样活跃,那般随性。比之老成持重的老刘,老蒋似乎还要显得深沉些,他是那种谨言慎行的典型,因而我们都叫他闷葫芦。这大抵与他是大资本家的遗腹子身份,且又海外关系复杂的原生家庭成长环境有关。但老蒋这个闷葫芦又是很有主意的人,我们之中除老刘外,一些行事的主意都是由他冷不伶仃提出来的,虽是冷不伶仃的提出,但大多时候极合我们七人的意愿。因而老刘又往往叫他“小智多星”,并让我们由称他为“小蒋”改为称呼他为“老蒋”。老刘说,有志不在年高,小蒋是那种沉默寡言深深有大志的人。
其实我们被称为“七子之歌”的七人,并不是在班上拉帮结派,而是我们七人都是由知青身份78年考上的师大。正因为有知青的那份沉郁顿挫的生活体验,我们七人显得较与其他同学更加投缘。很多的时候我们七人三观都出奇的一致,学习上彼此探究的时机也较与其他同学多许多,而且凡外出活动时,我们七人会心照不宣相互邀请,结伴而行。有一次在班会上我们七人共同演唱了那支曲调哀怨忧伤,叙事凄婉苍凉的《南京知青之歌》。谁知一曲终了,班上其他同学受到了极深的感染和震动,纷纷让我们叙说各自的知青经历。会后班上有同学便给我们七人取了个“七子之歌”的奇怪诨名。这个奇奇怪怪的诨名,虽是对我们七人的集体诨号,但只要有同学喊道,“七子之歌”,准保我们七人都会应诺。
这次聚会,当老蒋提出振翅南冥,另觅生机的动议后,我们其余六人都纷纷表示极力赞成。老刘说,虽然他已上了“贼船”无法脱身,但我们六人都是自由之身,完全可以改弦易辙第二次创业,去深圳大显身手。老刘说,老齐的动员工作上次的夜宴散尽后我已做通了,只待他择定时日便可鲲鹏展翅。剩下你们五人中,老吴也决绝准备下海经商,重振他们吴家当年的贸易雄风。听老蒋这一说,原来这家伙也早有逍遥游的夙愿。这样就对啰,你们六人心有灵犀一点通,都有振翅南冥的美好愿望。云苍苍,水迢迢,此去南冥水击三千,再唱大风。愿各位小老弟,老同学,老知青们别再蹉跎岁月,去咱中国南方最有希望的地方,无论什么岗位,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是一定能开创出你们一片新天地的。
啪啪啪,好呀,老刘,你说得真好,到底是老大哥,我们七人中的翘楚。是的,你一番话既有鼓动性又着实在理,哥儿们还犹豫个啥,枪上膛,剑出鞘。咱们没有老吴能御祖上经商的雄风之势,对下海经商也只能望洋兴叹。那咱们可以“揭竿而起”告别内地这未敢翻身已碰头的富丽华盖,挣脱束缚咱教书育人的种种桎梏,生出一双大鱼的翅膀,遨游天际,徙于南冥,到深圳去,到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去。或再返春风桃李的讲台,重操三尺教鞭,像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或许还可以作另类宏图伟业的筹谋,不管如何只要谋定就动。
在深圳的30年里,的确是我人生的次飞跃,我庆幸的是在这里我终究摒弃了我在内地的车马喧心浮气躁,虽努力工作却功利烦扰的生活情趣,我虽还谈不上在这里我真正实现了逍遥游的境界,但在这里我还是“将相王侯外,优游快活入”“桃李务青春,谁能贯白日。”真正做到了“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如今“万事尽随风雪去,休休,戏马台南今络头。催酒莫迟留,酒味今秋似去秋。”虽是桑榆晚,但却微霞满西天。人生如若真正能年青时拿得起,晚年时放得下,那也算是你的人生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逍遥游了。感谢五十玫瑰老师的编按,为致意您辛勤的编按,送您一朵昂首怒放的玫瑰花!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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