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希望】南漂(小说)
一
今天张小丽穿的是白色休闲棉裙,配了一双坡跟凉鞋,这坡跟估计有五厘米高,她不敢快速走路,怕摔个狗啃屎。她个头不足一米五,为了显高,就在穿鞋上下功夫,只要走出家门,她都会穿高跟鞋。为了不让脚累,她穿得最多的是坡跟鞋。张小丽是山里妹子,读到初中后,就没再长个头了,她那时多想冲到一米六呀。班上有个住在高山的女同学比她高了半个头,长发编成两个麻花辫,走路一前一后的随意摆动,她羡慕的眼神没有嫉妒恨,只想自己也有她那高个头、长辫子。张小丽的母亲怕她头上长虱子,逼着她剪了短发,她那时做梦都想蓄长发。
她小时候一直清瘦,眼角上扬,白皮肤上的几颗雀斑成了瑕疵,她进城后就特别留意祛斑的化妆品,但不敢轻易尝试买来涂上,那雀斑就伴随她到现在。到了沿海城市,她尽量不晒太阳,她看过一篇短文,说有的明星为了保养皮肤,一年四季都避免晒太阳,所以年近五十,依然美丽如初。
记得陈志鹏与她谈恋爱时,曾听她嘀咕自己皮肤有雀斑,就给她买了一盒增白的日霜,匆匆送给她。张小丽高兴地涂上那个日霜,脸上一下子洁白如玉,一点雀斑的痕迹都没有了。她好开心地告诉陈志鹏,他买的日霜真好,要他再买一盒来。陈志鹏说是路过一个地方偶遇的,现在找不到了。陈志鹏还说,那日霜涂在她脸上是白了,但增白的化妆品是会伤皮肤的,以后少用。她听了,失望极了,看来这日霜用户完后,雀斑就无法遮盖了。陈志鹏安慰她说,瑕不掩瑜,她也只能释然了。
时间过得真快,如今她已步入中年,每天除了上班,就是为别的琐事忙碌。张小丽觉得自己虽然上了年纪,上扬的眼角有点下垂,不过比别人的状态要好,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年轻。没想到读书时被同学诟病的上扬眼角成了抗老的标志,今天早上刷抖音,她就看到一个视频,说着皮相美和骨相美的抗衰老区别,张小丽多想自己是骨相美的女人啊。
张小丽走近木棉树,发现今年的两棵木棉树都开花了。在木棉树下徘徊,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响,她看向地面,一朵火红的木棉花掉在那儿,和另两朵形成了三角鼎力的局面。
她在树下变换角度,仰头拍摄了几张照片,依依不舍地拿着三朵木棉花走向菜摊。问了香椿芽的价钱,念了一声:“好贵呀!”就买了青椒、豆腐干、鸡蛋,把木棉花顺手放进装菜的塑料袋。
返回家的途中,她照例去老乡李海英的小店看看。一见面,身着牛仔裤、白体恤的李海英就问:“看新闻吗?沿海的城市又新增了病例,我们店长叫我们主动去检测核酸,主动去打加强针。你打疫苗了吗?”
张小丽回复道:“看了,这次疫情来势凶猛。我已在上周打了第三针疫苗,现在就是我老妈没打加强针,还差三个月时间。”
张小丽每次在周末买菜时,都会来小店看看,店里的时装吸引了她,店里的服务员、顾客也吸引了她,在这里她们可以聊聊时装,聊聊家乡的事儿和疫情。
李海英告诉她,近两年来,生意不好做,她们店进货不如以前顺畅,有时会遇到快递的服装延迟到货,惹得顾客不开心。张小丽听了,一阵叹息:“唉!每个人都不容易哟,自从疫情肆虐以来,很多城市的街道、小区、商场、展览馆等突然会被管控,逛着街的人会被突然关闭在商场、展览馆等进行核酸检测。前天,我有个老乡去参加展览会,突然被通知排队检测,半夜才离开展览馆,到家鸡都叫了。”
李海英说:“是呀,本来过年前我要回老家的,一场疫情到来,我只能待在出租屋里,自己一个人在异地他乡过年。我爸怕我回去,特地打电话说不要回家,我很无奈,自我解嘲说,今年终于不用被逼着去相亲了。”
二
张小丽比李海英大了十几岁,几年前贷款买了二手房,自己和老公、儿子这三位南漂也算是这座城市的新城里人了,可在她骨子里还觉得自己是南漂的一份子。
如今张小丽的孩子临近初中毕业,运气好的话暑假后就可以读高中了。她上班的地方在老城区,上下班常塞车,她与老公陈志鹏商量,让儿子陈宇飞自己走路去学校,公公只负责做饭。张小丽和陈志鹏白天在单位用餐,晚上才有时间与家人共进晚餐。
公公每次做好饭菜后,就在家看电视,等孙子回家。他周末有时去买米、买面粉,若看到张小丽在店里与李海英聊天,就默默走过。张小丽不好意思久留,就告辞回家。
张小丽除了看工作群,就是看看陈宇飞班级的群信息,学校通知要每个学生打疫苗,张小丽就把打疫苗的注意事项搜出来,告诉陈宇飞打针后,二十四小时不能淋浴,三天之内不能吃辣椒、剧烈运动等。陈志鹏动员他父亲打疫苗时,公公很不情愿,说:“我不想打,听村里人说,有人打疫苗出事了。”
陈志鹏说:“别道听途说,可能是那个人有基础病,事先没测血压和血糖吧?”
公公说:“不知道,村里人都在传这件事。”
陈志远说:“你不打疫苗,会有危险的,到时感染了,会连累到大家的,尤其是小孩子在上学,会影响学习的。”
公公说:“那我去测血压,看看能打吧。”都说公婆疼长孙,爹娘疼幺儿,公公对自己的孙子可心疼了,他第二天就去社区打听,开始关注自己的血压了。
李海英看到张小丽塑料袋里的木棉花,一声叹息:“又是一年春天到了,我不能回去采摘香椿芽,真想念老家的山水。”
张小丽感同身受:“我也想念老家那条大江和山里的桃花,我多少年没有去看桃花了。”
李海英边招呼着进店的顾客,边不时回头说:“我家的香椿树被我爸砍了,他信迷信,说不能让香椿树高过屋顶。”
“啊?我可从来没听说过呢。”张小丽说话间,店里又走进两个戴口罩的中年女子。疫情过了两年,人们习惯了戴口罩,当知道有新疫情时,大家不敢去中高风险去,只会在低风险区逛逛小店。
其中一红衣女子对张小丽说道:“又遇见你了,你买了什么菜?”
“我买了蔬菜和鸡蛋,你是……”张小丽一头雾水,每次遇到戴口罩的女人,她都反应不过来。
“我们是老乡呀,我住在另一个小区。”红衣女子热情地用方言说。
“哦,我记起来了,你以前在我们老家县城上过学。”张小丽记起红衣女子姓秦,虽然内退了,还在上班,为孩子供房奉献余热。张小丽同她说起了家乡话,缩短了彼此的距离。
“她是我读书时待过的山城的老乡,她比我小好几岁。”红衣女子对同行的黑衣女子说,那塑料普通话的味道让张小丽想起读书的时光。
“我读高中时,你已经离开了山城。”张小丽说。她听母亲说过,当年为了军工事业而奉献青春的一代军工厂的职工搬迁后,离开了青山绿水的山城,留下了很多废弃的房子。
能在沿海地带遇见红衣女子秦姐,张小丽觉得是多么好的机缘,她们聊到老家,就会谈起那段岁月。张小丽说自己高中时,周末最爱去厂区附近溜达,红衣女子也是唏嘘不已,她是那个厂区的子弟,对那里充满了感情。那些年父母为军工事业待在寂静的山区,她的青春足迹留在了那里。红衣女子告诉张小丽,她读完初中,就去省城外婆家读书了,只有寒暑假才回那厂子宿舍。张小丽说:“你不去外婆家上学,就会在山城的最高学府读高中了,那我们就是校友了。”
张小丽是在农村读的小学、初中,到了高中读书,才有城里的同学和校友。在穷乡僻壤的山村读书,同学和校友都是土生土长的山里孩子,大家穿着土里土气的衣裤,只有上了高中,才能遇上城里的孩子当同学和校友,才能看到穿时髦衣服的青涩男女生。
红衣女子住在对面的别墅区,张小丽住在普通的洋房,她们的交情仅止于在小店偶遇交流。张小丽来到沿海地区,才知道什么叫贫富悬殊大,她很少去别墅区,尤其是疫情后,别墅区的女主人买时装都不去店里,直接叫店员送到家门口。张小丽可没有那么好的福气,她带着口罩乘公交车上班,周末就在小区的店里购买需要用品,闲暇时就来找李海英聊聊。
疫情后,小区的人口似乎少了好多,李海英明显感到不如以前忙碌。那些回老家的老人因为疫情就暂时待在家里,没有回去的,也很少出来聚集。以前,南漂的老人们参加旗袍秀、合唱团等,忙得不亦乐乎。现在,人们怕病毒突然来袭,让所在的城市生病,就减少了外出的次数。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一想到这首古诗,张小丽就想北上去江边垂柳下,哪怕是傻坐,哪怕是发呆,都是最美的享受。
三
三年时间快过去一半了,张小丽本计划好回老家看看父母,就在她告别李海英回到家里后,看到朋友圈的消息,让她傻眼了。有熟人从展览馆回家了后,又有外地的人乘高铁到了他们居住的小区附近宾馆入住,现在那外地人确诊为阳性病例,他们的小区成了管控区。张小丽觉得疫情真是千变万化,有人出去买菜就被暂时隔离在菜市场,进行核酸检测,有人乘地铁时,就突然被堵在地铁口做核酸检测。
下午,张小丽去买茼蒿,因为陈宇飞在家,说想吃火锅。陈宇飞虽然来这里快十三年了,但吃菜偏重于老家的口味,这和他爷爷长期带他有关,老人只会做家乡的农家菜。陈宇飞现在超过一米六的个头,微胖的身躯显出青少年才有的特质,他自从上了初中,就沉默了许多,他小时候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知他脑袋为何有那么多疑问,常让张小丽应接不暇。陈宇飞进入初中一个学期后,就遭遇了疫情不断爆发的特殊情况,在家上网课的时间多于在校时间。张小丽希望陈宇飞快速长高,过了一米七就不是二等残废了。
张小丽买菜后,途径李海英她们店,不由自主走进店里,她神秘地告诉张小丽:“隔壁老板娘出去进时装,被集中隔离了。现在我们接到通知,都要填报最近的行踪,去了哪里进货。”
张小丽惊闻此事,不由问道:“啊?又中招了?”
有位顾客走进店里,李海英指着商品让她自己挑选,继续对张小丽说:“幸好那老板娘没回来,否则我们都要受牵连了。现在她店里的店员都很紧张,据说幸好货物没有到店里来。”
张小丽听了说:“现在做生意真难,实体店的租金减免的不多,进货有风险,买卖也有风险。”
李海英收银后,又进来一位顾客,张小丽看看时间,该回去了。当她回到家里,婆婆王美兰已坐在客厅了,张小丽很是惊讶,无事不登三宝殿呀。从婆婆口中得知,她匆匆从陈志鹏的哥哥陈志程家过来的,她不想面对大儿子的亲家,就坐地铁来了。这时张小丽才知道,疫情期间,大伯子家的岳母生病去医院检查,不愿意住院,开了药医治,现在要住在大伯子家短暂调养,因为老家回不去了。
前段时间,她虽从陈志鹏与公公的对话中知道了大伯子家的事儿,但如今都不允许随意走动,她也就没把此事放心上。现在婆婆来了,她喋喋不休地讲着亲家母来大儿子家里的事儿,张小丽慢慢听出头绪了,婆婆不想与亲家共处一室,就找借口来陈志鹏家里了。公公对她不冷不热,张小丽嘴上安慰着:“妈,您就安心住在这里,现在疫情期间,外出戴好口罩就行。”
“我知道,我等志程他岳母回去了,我就去他家。”婆婆为自己突然造访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儿的,妈,来了就别急着回大哥家。我们这里虽然挨近郊区,但空气新鲜,您和爸没事儿可以去附近走走,别去人多的地方。”张小丽虽然不想家里有太多的亲人,但特殊时期,得让婆婆吃下定心丸,别急得犯病了。张小丽理解婆婆躲出来的缘由,亲家之间要少碰面,这是老家人都懂的。张小丽生儿子时,婆婆和张小丽娘家的妈郑腊梅都来了,手忙脚乱中,二人免不了起摩擦,最后以张小丽娘家的妈气冲冲回老家的结局收场,以致于十多年过去,她娘家的妈再也没踏进她的家门一步。
起初,在月子里张小丽不敢多想,不敢生气,怕落下月子病。后来回娘家一次,她妈就唠叨一次,说不想与她婆婆相见,张小丽听多了,就在心里对婆婆有点隔阂了。不过张小丽性格温和,在陈志鹏面前只是把此事当作笑话讲,陈志鹏也没放心上。张小丽的孩子满月后,婆婆急着回老家,她自己趁产假学会给儿子洗澡,当她上班时,公公从老家来了,说是帮忙带孙子。
陈志鹏三言两语说了事情的原委,大嫂终于要生孩子了,婆婆在家没待多久,就去大哥家了。自从大嫂生了双胞胎后,婆婆几乎不来陈志鹏家,每到春节,陈志鹏会带着公公去大哥家聚聚。张小丽给娘家妈打电话,邀请她来住住,娘家妈一直执拗地回绝。
这次婆婆突然光临,张小丽没有多想,夜晚,婆婆提出她要睡沙发,张小丽不好多嘴,悄悄进房了。陈志鹏拗不过自己的老娘,就慢慢退出客厅。三室两厅的房子,儿子一间卧室朝北,既睡觉又学习,她和陈志鹏的主卧室朝西,夏天很热,被西晒的房间离不开空调。客卧与儿子的房门相对,公公一直睡那间,婆婆愿意一人睡沙发,只能由着她了。
陈宇飞小的时候,大嫂娘家的父母若来给她照看双胞胎,婆婆会过来小住,她不愿意长期与亲家相处。不知为何,她与公公水火不容,夜晚她就睡在孙子的房间,现在孙子读书了,她就在客厅将就着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