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岁月】年画(散文)
小时候,过年贴年画,是每个农家的一桩盛事。哪怕家中有老人离世,按习俗三年之内不能贴对联,年画却仍是必不可少。它承载着过年的欢乐氛围,象征着新的一年招财进宝、福运连绵。
每年一到腊八,农村便有了年的味道。村里的供销社热闹起来,大人们忙着购置烟酒糖茶、鱼肉鲜果、花布年画;小孩子们则挑选灯笼、鞭炮、红头绳……而我,对年画情有独钟。只要听闻开始售卖年画,就会央求母亲带我一同去买,生怕去晚了买不到心仪的。
供销社里,一百多张色彩斑斓的年画按编号高高挂在墙上,令人目不暇接。买年画的人们仰头簇拥着,细细欣赏每一幅,而后将心仪的编号记下来。每当挑选完毕,我总会屏息凝神地站在柜台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营业员,看着她把一张张画拿到柜台上摞好,再卷成一卷,用细绳捆扎整齐,交到母亲手中。那一刻,我的心激动得狂跳不已。母亲察觉到我的喜悦,微笑着将画卷递到我手中,叮嘱我拿好。我双手接过,紧紧搂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前行,仿佛抱着一个新生的婴儿。
母亲挑选年画极为讲究,对画的名字、人物、内容都十分挑剔。名字要寓意吉祥,人物(尤其是小孩)要能看到两只耳朵,画面内容需喜庆团圆。从我记事起,她每年都会买一张有三个孩子的画,其中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喜鹊登梅闹新春》。画面展现的是一个农家大院,大门旁红梅绽放,几只花喜鹊停落在枝头叽叽喳喳。大门口,三个可爱的孩子身着节日盛装,一个女孩梳着两条羊角辫,手提一盏红灯笼;一个男孩蹲在地上,正拿着烟头准备点燃鞭炮;另一个小男孩躲在一旁,双手戴着棉手套,正要捂住耳朵。那三个孩子的衣着神态,像极了我家姐弟三人,个个面色红润、喜气洋洋。就连来家里串门的亲朋好友见了,都拍手称赞,笑着说:“你家三个小孩怎么跑到画上去了?”母亲嘴上说着只是巧合,实则心里乐开了花,毕竟这是她千挑万选的成果。
年幼时,我特别喜欢《连年有余》这幅画。画中胖娃娃扎着小辫,坐在荷叶上,手持莲花,怀抱红鲤鱼,身旁还放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如意,怎么看都看不够。上学后,我迷上了连环画。这些连环画大多是剧照画,下方配有文字说明,每次我都会一口气读完。看完自家的,还会去小伙伴家看。《智取威虎山》《草原英雄小姐妹》《红楼梦》《知音》《柳毅传书》《杨门女将》《西厢记》等,我都看过。一张张年画,不仅为节日增添了喜庆氛围,还让我学到了许多课本上学不到的知识。
每年腊月二十三,是农家的扫房日。这天,我们一家人早早起床,将房间里的所有物品都清理一遍,墙上的镜子、相框也都摘下来清扫擦拭干净,撕下旧画。待墙裱糊完毕,再重新挂上镜子、相框,贴上崭新的年画。贴年画时,母亲有诸多讲究,比如要把连环画贴在炕头最显眼的火山墙上,这样外来的人坐在炕沿边就能看清上面的文字说明;单幅画《连年有余》的红鲤鱼嘴不能冲着窗口或门口,以免财宝外流;山水画要贴在屋子最里面,寓意细水长流、财源广进。每当贴完年画,家里便焕然一新。新裱糊的墙壁散发着浆糊的香气,各式各样的年画光彩照人,全家人心中的喜悦难以言表。
然而,有一年母亲却未能买到称心如意的年画。那年刚进腊月,母亲就因一场大病住进了医院,直到腊月二十五才出院,全家人把买年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腊月二十八,父亲裱糊好墙壁后,匆匆给了我一元钱,让我去买年画。母亲叹气说可能买不到了,父亲则说碰碰运气,或许会有更好的等着我们。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去买年画。我拿着钱,一路小跑冲向供销社。可到那儿一看,原本激动的心瞬间如坠冰窖。墙上仅挂着两张画,一张是横版的四季花卉图《万紫千红总是春》,另一张画的名字我只能认出前几个字。画面中央是一位面容清秀、端庄秀丽的女子,梳着齐耳短发,上身穿着洁白的衣服,下身搭配一条黑色裙子。她的左边,一位仙翁双手捧着一个酒坛;右边,一位美丽的仙女手持酒杯,正给这位女士敬酒。
我把两张画带回家给母亲看,母亲因没看到往年那喜庆的《连年有余》,满脸失望。父亲看过之后,却赞不绝口:“好画,好画!这是把最好的画留给咱家了!”我满心疑惑,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父亲。父亲指着那张我叫不出名字的画告诉我,画中的女子是毛主席的爱人杨开慧,仙翁叫吴刚,仙女是嫦娥。随即,父亲吟诵起来:“……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当时只读三年级的我听得似懂非懂。接着,父亲给我讲述了毛泽东的爱人杨开慧烈士和亲密战友柳直荀烈士的故事……我这才明白,这是根据毛泽东《蝶恋花·答李淑一》这首词创作的一幅画,心中不禁对这幅画肃然起敬。这也成为我最珍视的一幅年画,它时刻提醒着我,如今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是无数革命先烈用鲜血换来的,我们应当铭记他们。直至几十年后的今天,《蝶恋花·答李淑一》这首词,我仍能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
就在我们一家人准备贴画时,邻居赵二婶风风火火地提着一篓苹果,拿着一个大纸包来看望母亲。一进门,她就说道:“前几天去买画,顺便给你家也买了几张。知道孩子他妈住院,你们没时间买,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送来。”全家人顿时喜出望外,母亲更是撑着虚弱的身体坐起来,连声道谢。“乡里乡亲的,谢啥!”赵二婶一边说着,一边展开画给我们看。这几张画十分精美,有经典的《连年有余》,有对屏的《古代仕女图》,还有《红灯记》剧照。
正说着,我家后院的张三娘也提着一篮鸡蛋,怀里抱着一卷画进来了。母亲感动得热泪盈眶。这下,我家一共有十张年画,多得都能贴满墙了。赵二婶和张三娘买的《连年有余》是一样的,赵二婶提议只贴一张,父亲却满脸欢喜地说:“这叫‘双喜临门’,都贴上。”这些画让我家顿时充满光彩,母亲瘦削的脸上也绽放出了久违的笑容。
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如今,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年画逐渐被各种装饰画、中国结、十字绣所取代。虽然市面上仍能找到年画,但大多是塑料材质的,少了纸质年画那种厚重感。每当过年,儿时的一幅幅年画总会浮现在我的眼前,萦绕在我的心间。它所蕴含的吉祥寓意、教育意义以及浓浓的邻里情谊,是那么美好,令人难以忘怀,倍感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