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除夕，过年了。
　　 老头老太平日里自己过。一到年节假日，大儿子二儿子小女儿就一齐回家陪二老一起过。人老了，就图个儿女平安，阖家团圆，热闹热闹，喜庆喜庆。
　　 老大老二两个儿子，从小娇纵宠坏，在家里啥事也不做，不到饭点不上门的。小女儿小莲倒是勤快孝顺，心疼二老，又是做卫生，又是张罗采购，忙里忙外，几天前就帮着二老准备年夜饭了。
　　 除夕前，小莲就把鸡鸭鱼肉都买齐了。除夕一大早，小莲拎了一大包的虾蟹鲍鱼之类的，带着儿子团团，到二老家了。
　　 老太一边接过小莲的海鲜包，一边用手摸着团团的头，“呀，又长高了！”一面又忙不迭地嗔怪小莲，“你看你，你看你，每次都是大包小包的，才几个人，哪里吃得下这么多东西。”
　　 小莲忙着把袋子里的海鲜整出来，头也不抬地应道，“吃不完你就放着。大过年的，冰箱总不能空空的吧。平时你俩老，啥也舍不得买。吃才几个钱呢，怕什么。”
　　 小莲和老太坐下来包水饺。小莲忽然抬起头来，“哦，对了，团团也大了。过了年，这个秋天，团团该上小学了。我得把团团的户口迁到你们这边来。”
　　 原来，前些年，二老攒了钱，想着钱留着白白贬值，就另买了套学区房。谁家孩子该上小学了，就把户口迁到学区房。老大老二的孩子的户口早已迁到学区房了，现在轮到小莲了。
　　 老太一叠声地应道，“好啊，好啊。”就叫坐在客厅看电视的老头去房间找产权证和户口本。
　　 小莲起身看团团出去玩回来了没有。小莲刚开了门，老大就缩着头，弓着腰，蹑手蹑脚，像只猫一样蹿了进来，转身溜进客卧，随手把客卧的门反锁了。
　　 小莲笑骂，“亏你还是老大呢，成天贼头贼脑，生就一副贼子相。你就不能光明正大点嘛。”
　　 饺子下锅时，老二也回来了。破天荒地，老二居然抱了一大捧的鲜花，一进门就笑嘻嘻地，说要献给亲爱的妈妈，把花直往老太怀里送。
　　 老太第一次看到儿子给自己送花，又意外又高兴，一张脸笑得像核桃，手都不知往哪里放，嘴里又是疼又是怪，“哪里要什么花，这太浪费钱了，值得么？”
　　 老二把花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又去拥抱老太。小莲站在厨房门口，手叉着腰，不为所动，两眼直勾勾地审视着老二，把老二从头打量到脚。
　　 小莲冷冷地对老太说，“妈，你要小心。这小子，一肚子坏水。他要是哪天抹了蜜似的讨好你，准没好事。”
　　 老二刚剥了颗巧克力，喂到老太嘴里。听了小莲的话，又顺手剥了颗巧克力，塞进小莲口里。老二嬉皮笑脸地说，“大过年的，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嘛。嘴塞也塞不住。”
　　 正说着，老头出来，手里拿着个本本扬了扬，大惑不解地说，“奇了怪了。就只剩个户口本了。我们住的房子，和学区房，两套房子的产权证都不见了。我明明锁在柜子里的呀。上个月我看还在。”
　　 老二听了，脸就红了，低下头，浑身不自在，极力避开两个老人的视线。老二站着，忸怩了老半天，忽然一拍脑袋，去餐桌旁分杯子，摆碗筷。老二酱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人，在家里就像个外人似的，从来不沾家务的。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么勤快。这一切都没逃过小莲锐利的目光。
　　 老太听了，急得不行，两只手拍得山响，“这可怎么办呢，这可是天大的事呀。那么大本的产权证，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小莲把一大盆煮熟的水饺端出来，往老二身边“咚”地一放。小莲两眼死死地盯着老二的眼睛，话里有话地说，“家里出了家贼，闹鬼了呢。”
　　 老二对小莲早就一肚子火了，强忍着。这下看到小莲又针尖麦芒地对着他，跟点了炮仗似的，一跳三尺，两只眼睛要突出来，直瞪着小莲，“你别一口一个贼，骂谁呢，有话明说。”
　　 小莲两手抱胸，硬邦邦地顶回去，“谁做的事，谁心里明白。不用我说。”
　　 老二脖子直梗梗的，把心一横，索性都捅了出来，慢条斯理地说，“学区房是老子前两天卖的。这房子迟早还不是我们哥俩的。迟拿早拿，还不是一个样。我拿我自己的钱，你着什么急，上什么火？”
　　 老太这才恍然大悟：儿子买鲜花买巧克力，来讨好自己，弄这些么蛾子，原来是私下卖了房，心怀鬼胎。老太气得把鲜花往地上狠狠一摔，恨恨地说，“原来是卖房的钱，买的鲜花，我才不稀罕这些没心肝的玩意呢。”
　　 老头神色凝重，慢慢地走到老二身边，“说，你碰到啥难处了，要动这么大笔钱，还要瞒着我们。”
　　 老二突然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股票呀。我股票亏了两百多万，炒股的钱全是从银行挪用的。我年底要是不填回去，我就要坐牢了。我迫不得已呀。”
　　 老大从卧室出来。这时手机响了，老大接听，“我是社区派出所的民警，跟你确认下情况”，老大忙捂着手机，想逃回卧室。
　　 老头一听是社区派出所的，当头喝住，“你给我站住！有什么话，好话歹话，让大家一起听听！别屎呀尿的，藏着掖着，把我瞒得跟佛爷似的！”
　　 老大无奈，只得站住，开了免提，手机那头派出所民警的声音传出来，“这桩诈骗案，念你是初犯，又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蒙骗的。你只要把合伙骗的三百万块吐出来，暂饶你这次。今晚五点前，要是没把三百万还回去，你到派出所来。”
　　 老头的脑袋耷拉下来，有气无力地问老大，“这么说，我们住的这房子，是你卖掉了？”
　　 老大满脸羞惭，点了点头，恨不能有条地缝钻进去。
　　 老太身子一软，跌坐在椅子里。老太用手指着老大，咬牙切齿地，“你，你，你这畜牲……”说不出话来。老太伤心地趴在桌子上，低声啜泣着，身子抖成一团。
　　 小莲走到老太身边，双手搂抱着老太，柔声细语地安慰道，“妈，别伤心。这房子，你俩只管住。我把这房子的居住权登记为你俩老的了。不管这房子卖给谁，产权是谁的，只要你俩活着，这房子，你俩就只管住着。这是法律保障的。”
　　 小莲站起身，环视屋内一圈，咬字清晰，一字一句地说，“老大老二成天鼠眉贼眼、偷偷摸摸、三钻四探、嘀嘀咕咕、鬼鬼祟祟的。我早就怀疑他们不安好心，要干伤天害理的事。我早就防他们一手了。”
　　 老太抬起身，看到满桌的鸡鸭鱼肉，凄然一笑，“过年，过年，这过的什么年呀？”
　　 老头感激地拍了拍小莲的肩，感慨地说，“过年，就是把一年的气都攒着，除夕都给你受。”
　　 老头看着老大老二，悲哀地说，“我们一心只希望孩子们好。孩子就一个劲地把好表演给你看。一个劲地粉饰太平，装潢盛世。这太平盛世下面呢，长满了脓头。好了，到除夕这晚，所有的脓头都挤破了，给你看。”
　　 小莲起身给所有杯子都倒满酒，果决地说，“不管怎样，不管发生什么事，这年，还得照样过。”
　　 大家举起酒杯，“过年快乐……”
　　 过年快乐！过年快乐！！过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