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烟火】玉子的梦(微小说)
玉子做了一个梦,梦见喜爷和他的老伴儿。梦里是夏天,他们都在一个很像北京市里一个叫团结湖的湖边。
在一棵粗干斜生的大柳树下,玉子看到喜爷和他的老伴儿的。喜爷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如同这夏日里最灿烂的阳光。他的老伴儿静静地坐在一个矮凳上,出神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整个人散发着宁静而美好的气质。然而,这两样都和现实截然不同。现实生活中,喜爷的生活满是苦涩,浑身疼痛,烦事多得心里像堵着一团解不开的乱麻,主要是老伴儿的状况让喜爷心力交瘁。
喜爷是出了名的爱干净,不但成天把自己收拾得要去相亲似的,家里也收拾得跟新房似的。可是,命运却和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在大前年,老伴儿患了脑瘤。喜爷的儿子有出息,天南地北地承包工程,一年挣个上千万不在话下,且出手大方,为人豪爽。自己的妈生病了,豪爽的儿子托着七弯八拐的关系,找到一位医术高超的老专家,做了微创激光手术。老专家的医术没得说,手术很成功,可是喜爷老伴儿体质的自愈能力有点差,恢复得慢且不佳,出现的积液压迫神经,影响了头脑及四肢不太听使唤,大小便也经常失禁,常常是叫来喜爷帮忙扶她上厕所时,就已经拉尿在裤兜里了。大人的屎尿不同于儿童,量大不算,味道也大。特爱干净的喜爷还没来得及褪下裤子,人就已经被熏得头昏脑胀了。等脱下来,先给老伴儿洗涮干净,再把衣服洗涮干净,七十大几的喜爷浑身就跟散了架。
病人行动不使做不了事,心思就全放在琢磨吃食上,正吃着这顿,就问下顿吃什么,又不又问今天吃啥?吃啥才有营养?反正就是变着样地跟喜爷提要求。每每喜爷这边还没收拾利索,那边就嚷着要吃饭,弄得喜爷肚子里的气一股跟着一股地往上顶。有一天跟玉子说,当时都恨不得一巴掌把老伴儿糊死算了。想想,怎么也是俩孩子的妈呢?再想,糊死她,也就等于糊死自己,想着想着,抽油烟机的轰鸣声,就像喜爷内心的宣泄口,把那些负面情绪都抽走,消散在空气中了。
喜爷暴脾气也是出了名的,有一回去饭馆吃火锅,几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在寒冷的冬天,热气腾腾地吃一顿火锅,是一件多惬意的事啊。再说,有啥事是一顿火锅所解决不了的呢?在喜爷这儿,还真就有。多年不见,又是老朋友,还是酒后,打个镲开个玩笑说个粗话都难免嘛。这不,老杜几杯下肚,有了点酒意,嗓门不觉得高了起来,高不算啥,“王喜不就是会耍几把大字吗?他在我跟前儿算个屌毛啊。”这话穿过腾腾的热气,钻进喜爷的耳朵里。有几分酒意的朋友,刚想劝架,喜爷“噌”地端起火锅子,就泼向了正好坐对面的老杜,滚开的汤水随着“哇哇”的乱叫,顺着脖子瀑布一样倾泻而下。这一下,众人都呆成了木头人。老杜的舅舅是本区的区长,这还了得。喜爷被拉去派出所,关了禁闭。好在,那天喜爷也有了点酒,手头不准,泼出去的火锅子只烫了老杜的前胸,要是泼在脸上,后果恐怕就不堪没想了。
喜爷的暴脾气,即使面对家人也收敛不住。结婚时间不长,两口子看望妻子的姐姐大然一家。说起话来,大然说墙根那儿堆着的木板挺好,想找人打成小凳子。喜爷干过木工,结婚的家具都是他自己做的,做个小凳子岂在话下。听了这话,喜爷说干就干,很快就要完工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了。“咱们村的王春跟人跳舞跳离婚了,扔下一个不满两岁的孩子。你说她作不作孽啊。”大然跟二然一样,大字不识几个,没有文化。
“跳舞挺好的啊,还可以锻炼身体。跳舞不是离婚的理由。”二然还没来得及回话,在一边忙着手里的木作活的喜爷,随口搭了一句。喜爷从小搞文艺,跳舞是他的最爱。“那你娘怎么不跟人跳舞去?”这个大然也是,平辈儿人聊天,扯什么长辈啊。这下可好,只见喜爷一把把小凳子丢向墙上,要知道,喜爷从小习武,这把小凳子刚与墙面接触,“哐啷”一声瞬间散了架,喜爷扭身就一个人离开了大然家。“有种你往后别再去我姐姐家。”半个月后妻子才回家。进门的这第一句话,无疑在快熄灭的火星上浇了一桶油。“啪”一耳光,妻子应声倒地,好一会儿才爬起来。谁知,他老伴儿也是拧脾气,一声不吭,又一头顶向喜爷。曾练过三皇炮锤的喜爷,在气头上又“噌地”一掌,妻子再次倒地。喜爷看都不看地上的血,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那时,他们家是一个在县城边上的四合院,房间多,环境美,墙里墙外都是出自他手下的书画艺术品。
喜爷还是一位出了名的书画艺术家,曾被录入世界名人大全,书法与武术这两大国粹在他的作品里完美融合。他的无论是笔走龙蛇的草书,还是灵动流畅的行书,都挥洒纵横,力透纸背,恣意磅礴,每一笔每一画都蕴含着深厚的功力。正如一位鉴赏家所言:“他的字有骨有肉,耐人寻味。”
喜爷对书法的痴迷,源于多年的坚持。当年,喜爷在口头村居住时,求医多年的5岁大儿子刚夭折,几千块钱外债成了一个窟窿,靠在化肥厂看大门挣得那点工资根本就堵不住。为了堵住窟窿,他加班加点给人家打家具,挣点外快。他从小喜欢书法,为了实现这个梦想,在看门、打家具的缝隙,进城学习了五年。每次进城,骑车十几里到上万火车站,坐火车到永定门,下火车转乘106无轨电车到终点站,再步行一站才能到达学习的地点,下课后再原路回家,每个月六次。有时下课太晚,回不了家,就想办法借宿一晚。
学成后,每天坚持临摹,从未间断。时至今日,即使已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仍不忘临摹碑帖。后来,又添了两个孩子,妻子又没有工作,为了养家糊口,加之跟妻子三天两头闹别扭,一气之下,远走他乡,一走就是几年,留下妻儿在空荡荡的大四合院里生活,有需要,只能联系喜爷的干儿干女来帮忙。
喜爷还有一个人人皆知的特点,那就是干儿干女多。因为他所在单位文化馆的工作性质,常常外出搞书画交流活动。他那豪爽不羁的性格,及深厚的书画造诣,吸引了不少年轻人拜他做干爹。在一些认知上,“干爹”的含义有点别的味道,正是这味道,让他的妻儿很是反感,一是有着这反感,二是多年不与妻儿一起生活,让喜爷与妻儿的关系变得有点微妙,可爱面子的喜爷,暴露在外的都是家庭和睦,儿女孝顺,一派和气融融的景象,却没人知道他内心的苦楚。干儿女再多,却远水不解近渴,帮不上什么忙。能解喜爷近渴的是玉子——离他最近的干女儿。正因为离得近,走动得就勤,这一勤,勤出了他妻子的其他想法,因了这无中生有的想法,跟喜爷闹了不少矛盾,让喜爷生了不少气。
玉子知道这事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想方设法缓和这个关系。又是送他们看病,又是陪老太太聊天,还一边聊天,一边按摩,最终赢得老太太的认可,发出“你要多来家里”的邀请。
梦里的喜爷与现实中的喜爷不断交识,看着柳树下的老两口幸福的样子,满心的欢喜。突然,闹铃一阵响,玉子从梦中惊醒,她揉揉眼睛,梦中情境既真实又虚幻。玉子已从老太太那儿得知,儿女们为了减轻喜爷的负担,已为母亲联系好了康复医院。那时,喜爷会像梦中那样露出真正开心的笑容,还是会有了更多牵挂而不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