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文·春天 】故乡的红芋窖(散文)
我们老家豫东平原上的人们把红薯叫做红芋。
红芋这种庄稼,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我们老家曾经大面积种植红芋。那时候,红芋是我们生活的最主要的食物,从红芋叶子到红芋,到红芋干(被削成片之后晒干),再到红芋面,一直到红芋锅饼和红芋窝窝头,都是我们非常非常熟悉的食物。那些红芋秧子,青绿色的时候可以喂猪喂羊,干了之后也不仅是牲口的食物,而且被利用起来烧火做饭。可以说,红芋的全身都被贫穷而且落后的农民利用了。
红芋这种庄稼,对地理环境条件要求不高,只要有一片土地,不论富裕或者贫瘠,只要把红芋的一棵苗或者一截红芋秧子种下去,它就会茁壮成长,长出很长的秧子,结出很丰硕的红芋。少的也可以结出一两个半斤左右的果实,多的时候,一棵红芋就可以结出五斤到十斤左右,大部分的红芋也要结出四五斤的红芋。红芋分为春红芋和夏红芋。春天播种的叫做春红芋,在收麦的时候就可以收获;夏天播种的红芋叫做夏红芋,到了秋收的时候就可以收获。在红芋茁壮成长的过程中,红芋地里到处都是绿油油的秧苗,看上去不仅生机勃勃,而且非常茂盛,富有活力和诗意。一块红芋地,就像一大片绿色的地毯,非常广阔而且美丽。到了收获的季节,农村人一般都是用一种叫做抓钩的农具去挖红芋。抓钩这种农具,一般是四个像手指一样的铁的弯钩,一抓钩下去,土可以漏掉,而红芋就被挖出来了。有经验的农民,一般既要快速挖出红芋,还要保证抓钩的爪子不能伤到红芋。一旦抓钩的爪子刺进红芋或者把红芋挖断,红芋就不好保存,很快就会坏掉或者烂掉,既不好卖掉,也不好削片晒干,就是很快煮着吃,谁也不愿意吃烂的。
我小时候在老家,跟着姥姥在农村生活,对于红芋既感到神奇,又充满敬畏。红芋不仅可以生吃,更多的是煮着吃、蒸着吃、烤着吃,最多的是削成片晒干磨成面,做成锅饼和窝窝头,当作主食吃。除此之外,老家人还要把红芋碾碎,做成红玉粉条,当成一种非常常用的蔬菜食材。现在市场上经常出售的“河南粉条”就是红芋粉条。河南粉条,光滑而不腻,筋道而不容易断开,吃起来味道清爽,市场上非常受欢迎。由于一味向前看加上贫穷导致的原因,市场上经常出现以次充好以假乱真的假“河南粉条”。
红芋被挖出来以后,就需要储存起来。如何储存红芋,我们老家人根据红芋的特点,就会根据自己家里的红芋多少,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挖一个红芋窖。红芋多的家庭,自然挖的要大一些深一些,红芋少的家庭就挖得稍微浅一些小一些。记得当年还是人民公社生产队的生活,生产队里曾经在我们村子西北角的一块空地上,挖过三个大红芋窖。一个红芋窖都有三米多深,长十几米,宽四五米。上面用木头和玉米秸秆棚起来,秸秆之上再封上土,只在一头留个一米见方的洞口,人可以下去取出红芋。那时候我还非常小,看见挖那么大那么深的红芋窖,非常害怕,根本不敢下去。姥姥也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在红芋窖上玩耍,掉进去会有生命危险。直到那些红芋窖废弃了好几年,我也长高了很多,我们大小差不多的小朋友才敢下到红芋窖坑里玩耍。
自从包产到户政策实行以后,那几年家家户户都有红芋窖。人口多的家庭红芋种的多,就会挖大一些,人口少的家庭红芋收成少就会挖的小一些。姥姥带着我在老家生活,也曾经挖过几次红芋窖,我家的红芋窖一般在村里属于最小的那种。大约只有一米宽,长度有两米左右,深度就是一米五左右。而且那时候由于姥姥年纪大,我太小,每次挖红芋窖,都是我村里的人或者我的表哥过来帮我们挖。
那时候我和姥姥在老家,我们家里除了父亲和姥姥没有分地之外,我家分到母亲和我还有两个妹妹一共是四个人的承包地。每年留下的红芋也有几百斤。每次把红芋储存在红芋窖里,既要保持红芋窖的合适温度,还不能让红芋窖不透气,否则红芋就会坏掉。红芋坏了是会传染的,一般一个坏了就会传染一大片。由于当时农村非常贫穷落后,缺吃少穿,红芋一旦坏掉几十斤或者坏掉几斤,大人们都会很心疼。到了冬天,需要取出来吃一点的时候,我和姥姥就会拿着一个篮子或者一个脸盆,我把红芋窖口打开,下到红芋窖里,从里面把红芋装好,递给在红芋窖外边等我的姥姥,然后我再从里面爬出来,打掉身上的土,把红芋窖重新封好,和姥姥一起回家。
我们曾经把红芋窖选在我家住的西北角的地方,也曾经把红芋窖挖在我家院子里。记得有一次,是我拾根表哥给我家挖红芋窖。大清早,拾根表哥就来到了我家,姥姥急忙做好饭,招待拾根表哥吃过之后,拾根表哥就开始在姥姥的指导下,在院子的一棵枣树旁边开始挖了。拾根表哥是一个非常厚道的人,无论是干活还是处事为人,总是踏踏实实。当他挖到一米左右的时候,就感觉铁锨遇到了硬物。拾根表哥以为是碎砖头或者烂瓦片,就没有在意。他继续挖掘,结果他每一铁锨下去都能触碰到硬物。拾根表哥就喊来姥姥。姥姥过来一看,也大吃一惊:原来就在我家院子中间,有一条古砖砌成的墙!姥姥回忆起来,原来我家院子所处的地方,多年前曾经有一座王观月楼,是明清时代王家修建的藏书拜月的古老楼阁。后来随着世道变换,逐渐荒废,到了文革时期,全部被毁。被毁的主要地方距离我家院子有二三十米。我家院子的位置应该是在王观月楼的东南角。姥姥估计可能是被毁的王观月楼的房屋建筑的一部分。姥姥就给拾根表哥说,把这个地方埋起来吧,换个地方挖吧。拾根表哥就换了个地方,给我家挖了一个非常合适的红芋窖。等红芋窖挖好的时候,拾根表哥已经是汗流浃背。姥姥早已经做好了可口的饭菜,等着拾根表哥。看着表哥汗流浃背的样子,听着表哥给我说的一些话,我对表哥更加敬重。
那一年大约是1978年的冬天吧。也就在那一年,父母亲让我和姥姥一起去了陕西铜川王石凹煤矿。在离开老家之前,姥姥把几百斤红芋给了舅舅和表哥家一些,剩下的几百斤红芋,处理也不好处理,让舅舅和表哥用架子车拉着赶了几个集,才以每斤三分钱的价格卖掉了。
几十年已经过去了,至今每次想起故乡的红芋窖,我依然感觉姥姥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依然彷佛听到了表哥喊姥姥的声音,依然能够清晰地想起那时的情景。
如今再回到老家,农村几乎见不到红芋窖的踪影了。因为种红芋的成本越来越高,大家都不太种红芋了。目前市场上卖的烤红芋(烤红薯),大都是专门为了销售而种植的,价格不菲。但我庆幸,农民依靠红芋养家糊口的时代终于一去不复返了。
但我每次想起故乡,我依然会想起上世纪的红芋窖。我丝毫不留恋那个贫穷落后的时代,我内心却充满对亲情的回忆。我想起姥姥对我的无限关爱,想起舅舅妗子表哥表姐表妹对我的疼爱,想起故乡那些艰苦却十分质朴厚道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