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她的时候，世界开始模糊，到处充斥着百合花的味道。冷清中带有一丝甜腻，久久不曾散去。
　　 我是一个靠原创艺术吃饭的人。但并非艺术家。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我是一个卑微的行者。我的世界亦没有喜亦没有悲。看破太多的红尘，所有繁华苍凉，红颜弹指，一切都是幻觉，假象。便不再自欺欺人。
　　 每日不知疲倦地行走。用手中的相机捕捉到一切最原始的真实。它让我快乐。
　　 有一种悲伤的快乐。
　　 所以我的镜头里满是古老与荒凉。
　　 我喜欢我所走过的每一个城市。我的视角总是与人不同。我知道我能透过物质的表面看到它内心的哭泣。于是，在我眼里，海水只是地球的眼泪。看着它每日席卷着浪花，拍打在突兀的礁岩上，终于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那块岩石被磨砺成一把把利刃，手指轻轻的触摸，便有一滴血流下。快与海水混合的瞬间，我按下了快门。
　　 于是你从我混沌的画面里只会看到伤害，愤怒，与悲伤。
　　 所以，我的任何作品都不会为我捧回来一个大奖。但我依旧喜欢这种感觉。
　　 “百合在天堂”曾说她也一样。
　　 她是一个会写字的女孩。把众多的文字拼凑在一起，她说可以换来很多生活用品。这样的女子不晓得是什么时候以怎样的方式闯入的我的视线。只觉得她来时，带着一种侵略，让你无法拒绝。
　　 我问她，为什么你的名字叫百合在天堂？
　　 她说，她喜欢百合所特有的芬芳。
　　 冷清中带有一丝甜腻。就像一个成年人却始终在追寻自己的童话一样。可是童话只有在天堂里才会找寻的到吧。
　　 她问我你喜欢吃冰激淋吗？
　　 我说不喜欢。
　　 她说我喜欢。要那种甜甜的，腻腻的。
　　 为什么？
　　 因为生活太苦了。
　　 我笑了笑。她真是一个孩子。如若，不知道原来的甜，怎么会觉得后来的苦呢？
　　 她对我说，你果然是一个冷血动物。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从何说起，但只是听见的那一瞬，心底有种战栗。想要辩解，想想那又何妨？冷血的人岂会像我这样热爱每一寸土地，生长在这每一寸土地上的精灵？
　　 没错，“百合在天堂”只是我的一个网友。
　　 她上网为了卖字赚钱，我上网为了卖相片赚钱。
　　 两条各自不同的生活轨道也会偶尔彼此交错。也许只是路过。
　　 她来我所在的城市了。说她要为她的新书签名售书。她说，如果你来，我送你一本。
　　 那天，头顶的云朵很灿烂，让我忍不住使劲地盯着看，直至头晕目眩。于是，闭上眼睛，感受炙热的光线与我的眼睛相交融时化作的一缕温暖。
　　 我的上衣是一件蓝色的T恤，外面套了一件深红色的马甲。刚修理过的头发很短，从镜子里能隐约看见头皮。刚刚刮过胡子的脸上还泛着剃须水的味道。拎上背包，打了车，直奔她签名售书的那个图书大厦去。
　　 老远就能看见门口异常的热闹。拉着巨大的条幅，贴着大幅的海报。我下了车。站在人群中望着门口前贴着的海报，仔细地想说我是冷血动物的女子应该是怎样的呢。
　　 海报上的她，笑容很平静，正托着那张漂亮的娃娃脸，向天空仰视似乎在寻找，等待，些什么。
　　 我想这样的女子是不该与我的生命有交集的吧！
　　 我只是拍下了这副巨大的海报，看见了她的新书的名字《蝶》。然后重新打了车，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之后的那个下午，我躺在床上睡觉。浑然不知后来的天气是阴还是继续放晴。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简单地到外面街上吃了碗面条，之后便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来。看了一下，是她的来电。
　　 一个与我有过身体纠缠的女人。有的时候她能让我想起来的只是在深夜她裸露的后背。我对她的模样似乎早已忘却。只记得有这样一个女人曾经在深夜陪伴过我度过无边的寂寞。
　　 她要过来找我。进入我房间的那刻，我忽然想起了某个电影情节中的片段。或许是《阿飞正传》。
　　 我倒了一杯水给她。她却把我的手推开，猛扑进我的怀里。水洒了一地。
　　 她在黑暗中寻求我的身体。她用她的体温开始融化我的寂寞。
　　 一切来的那样迅疾。只有彼此沉重的呼吸是那样的急促，清晰。她娇喘的呻吟声让我的神经开始紧绷，让我的身体开始兴奋，我不停的在她的身体里驰骋，让人类最原始的快乐不要停歇。终于，最后一个冲刺，我缴械投降了。
　　 她躺在我的身下，静静地抚摸着我的身体。
　　 暴风雨过后总是语言无法形容的宁静。
　　 我在床头摸索到了一只香烟，啪的一个光亮点燃了它。与其同时照亮了她的脸和她裸露的肌肤。它散发着健康青春的气息。似乎要将整个黑暗吞没。
　　 我竟然一时间有种恍惚，觉得陌生。似乎从来不曾认识过眼前的女人一样。
　　 她开口请求我为她穿上衣裳。我没有动。
　　 她又请求我为她拍下我曾留在她身体上的痕迹。
　　 我伸过手去，一把把她揽在怀里。然后轻轻抚摸她的发，在黑暗中用我极限的温柔告诉她，我是一个给不了你任何保护的男子。你离开我吧。
　　 她疯狂的捶打我，眼泪肆意的流淌。她几乎近歇斯底里，把我屋子里能摔碎的东西都摔的破碎。唯独没有动我的相机。她知道那是我的底线，永远不能碰触的底线。那样她就没有了任何筹码可以回到我身边。
　　 午夜，凌晨钟声的敲响，我起身穿上外套。从地板上把她扶起，给她下楼打了一辆车送她回家。
　　 我是一个不允许任何女人在我床上过夜的男人。我无法想象在我醒来的清晨，看到一个我感觉陌生的女子占据属于我的另一半领地。我也不习惯拥着任何人入睡。沙发上的抱枕，抱起来总是感觉那样舒服。会经常做梦。梦里有小鸟，蓝天，参天大树，还有一群围着大树跑，嘴里唱着歌的孩子。我总是害怕有一日这样的梦，得以因为别人的打扰而丢失。
　　 我开始静静地躺在只属于我自己一个人的空洞之中。墙上的时钟正在滴答滴答地发出节奏均匀的旋律。窗外的风开始猛烈敲打我的窗户。我想是要该下雨了吧。
　　 我起身，走到窗户前。外面隐约的昏黄路灯把几近寂静的街面照亮的十分诡异。只有偶尔经过的汽车飞一样速度过来又过去。我想我是喜欢阴天，喜欢雨天，喜欢夜晚的男子吧。这并非代表我有抑郁症。
　　 不一会，就有雨滴从我的玻璃窗上滑落，原来一切都是有轨迹可循的。他们短裂，急促，破碎，缓慢，像一个脾气暴躁的人欲言又止，充满压抑。我一直看着他们，直到看见外面发生的一切打破了原有世界的宁静。
　　 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突然在我的马路对面停下。一个女子疯了一般的推开车门跑了出来。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肩，蹲在了马路单行线旁边。看起来她穿的很少，被雨水打湿的衣服紧紧地贴在皮肤上。从头发上滴下来的雨水或许正与泪水相混合着。分不清彼此的轨迹。接着从车上下来一个男人，手里握着一把伞。他走到女子面前，把伞递了过去，那个女子一把甩开，把伞打落在地。她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争吵。很奇怪。只是见到那个男人转身回到车里，发动引擎。车子的身影瞬间就消失在雨雾里。
　　 而窗外的那个女子，并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个男子。只是呆呆地继续蹲在那里眼睛盯着前方。她的前方有一个花店，这个时候已经关门打烊了。
　　 我就这样静静地在屋子里看着街上的被遗弃的女子，或许她不是被遗弃而是叛逆？我无从知晓。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浓密的雨点伴随着冷风，看的出来她在瑟瑟发抖。我不晓得为什么她不回家？她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呆呆地看着前方。不知道她是看到了希望还是绝望。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那个女孩还依旧蹲在马路单行线上。她把头压的好低，是否已经睡着了呢？这时候雨似乎小了一点了。我感觉到有些疲倦了。我回身躺到了床上打算入睡。可是却无论如何也进入不了睡眠。良心让我不安，而实际上我并不想介入一个陌生女人的世界。
　　 但我为了我的睡眠却又无可奈何。我拿了把红色的雨伞，走下楼去。
　　 当我走到她跟前时，把伞撑开。我也并没有开口说话。因为我对她一无所知。
　　 她抬起头，我看见了她的眼睛，似乎曾在哪里相识。
　　 她的眼睛里有一种落寞与悲伤。但并没有眼泪。她认真地盯着她对面突然出现的男人，突然问我，“愿意带我回家吗？”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扶起她，然后撑起伞，把她带到我的家里。
　　 我给她找干净的衣服，只是我的家里只有男式睡衣或者是棉布衬衫，我问她，你穿哪一个？
　　 她接过我了我的睡衣。然后走到洗澡间里。
　　 我并不明白为何我要到街上捡回一个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的女人。可是，我却是这样做了。
　　 在她洗澡的时间里，我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然后打开了电视机。因为想入睡，但又无法入睡，我只能这样让自己坚持着。
　　 她走出来的时候，看见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并且一言不发，她走了过来。问我，“为什么要带我回来。”
　　 我没有回答她。我一边调着电视台一边淡淡地回答她，“你去卧室的床上去睡，我看电视。”
　　 她有些诧异，然后抢过我手里的遥控器把电视机关了。我仔细地看着我眼前的这个女人。皮肤白皙的晶莹透明，及肩的发，由于刚刚洗过，一绺一绺地贴在脸上均匀地分布着衬托着那张漂亮的娃娃脸。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像是街上卖的搪瓷娃娃。多么漂亮的一个孩子。我微微地笑了。
　　 “你笑什么？”她问我。
　　 “没什么。！你去睡吧。如果你嫌我看电视太吵，那我可以选择抽烟，这样可以吗？”我问她。眼前的孩子真的好可爱。我感觉我有点开始喜欢她。
　　 “我不想睡觉。你能抱抱我吗？”她看着我。
　　 我觉得我真的捡回来了一个孩子。我起身准备去给她倒杯水。刚走出几步远，她就过来一下子从后面搂住了我。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百合香水的味道。
　　 我清楚这样是一个高危险的游戏。我轻声的抚慰她说，“一切都过去了，会好起来的。”
　　 可她搂住我的手并没有松开。于是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纤细冰凉，我用力地扳开它们，然后回过头来，看着我对面的这个瓷器娃娃，“乖，去到床上睡一会，天亮就没事了。”
　　 她问我，“真的吗？”
　　 我说，“真的。”
　　 她走进里屋的时候，背影是那样消瘦，像只受了伤的小猫一样，惊恐地想要把自己蜷缩在一起。
　　 我在客厅里一直吸烟，然后打开电脑整理我相机里片子。突然，那一张大大的海报引起我的注意。
　　 跟我捡回家的孩子一样长着漂亮的娃娃脸，漂亮的睫毛在忽闪忽闪着想要诉说着眼睛的故事。我不确定“百合在天堂”就是我遇见的这个搪瓷娃娃。我把这张照片放大打印出来。然后晕晕沉沉地睡了过去。
　　 清晨的时候，我是被厨房的敲敲打打声惊醒的。我呼地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以为自己家里来了贼。仔细听了一下，才知道是昨天晚上捡回来的那个搪瓷娃娃在厨房里捣乱。
　　 我打着哈欠，欠起身，慢悠悠地走到厨房里，看见她正忙的不亦乐乎。
　　 “你打算做早餐？”我问她。
　　 她一边在煮着牛奶，一边煎着鸡蛋。
　　 “怎么，你从来不吃早餐的吗？”她反问我。
　　 “呵呵，你说对了。我还有事，我要出去一趟。一会你吃完了替我把一切收拾妥当，希望下次不要再见到你。”我转身从厨房走了出去。
　　 “喂，干嘛？我没地方可去，住两天可以吗？”她从厨房追我出来。
　　 “我这里不是收容所。”我口吻异常的冰冷。我只是不想与任何一个陌生的女人有纠缠。尤其是感情失落的女人。
　　 她走进我的客厅里，拿起昨天晚上我打印出来的那张海报，然后放在她的肩膀上方，与她的脸做最完美的对比，“你看看，她长的不像我吗？”
　　 “像就像好了。那也无法成为我收留下你的理由。”我坐在沙发上，看着我面前的这个搪瓷娃娃。心里有种莫名的高兴。
　　 “喂，我不会打扰你很久的。求求你了行吗？”她开始沮丧地扔掉那张海报，然后用一种祈求的眼神望向我。这种眼神让我有了一丝慌乱。从未留过女人在家里过夜是我的习惯。可是我又不忍心拒绝我面前的搪瓷娃娃。
　　 “那除非你送一本《蝶》给我。”我笑着看着对面的她。
　　 “算我欠你的。以后加倍奉还。”她一边笑一边冲我眨了眨眼睛。那长长的睫毛让我一度喜爱。好想去吻那样一双眼睛。
　　 我们简单地吃过早餐。竟又不知道做什么事情好了。我问她，你要不要去解决一下自己的麻烦？
　　 她说，她根本就没有麻烦。
　　 我也没有继续追问。
　　 她不知道是从哪里翻出来的毛线绳，一定要我陪她翻。看着她那纯真的眼神，我的心情无故地又好了几分。我就像一个大人那样陪着眼前的孩子乐不思蜀的在我的家中玩耍，而实际上她并非我的孩子，是一个会写字的女作家。
　　 她的精力似乎很充沛，跟那天雨夜里我捡到她的时候完全不一样。眼睛里总是闪耀着光芒。她会想出好多花样来玩耍，从她的身上找回了许多被我们遗忘在红尘里的童真。我叫她是我的搪瓷娃娃。她叫我是她的冷血动物。
　　 那一刻，我们都笑了。
　　 她开始在我的家里肆无忌惮，她把我的窗帘换成淡粉色，把我的床单换成大片的绿色。上面印有百合花的图案。让我还不能承受的是，被子也换成了粉红色。活脱脱的一个女孩子的闺房嘛！
　　 白天她要和我一起去外面的世界采风，回来的路上她要与我一起骑脚踏车，听见有知了的时候，她要我给她爬树上去捉知了。这真是一个让人头痛的孩子。还好，没有让我陪她吃大盒大盒的冰激淋。我实在是爬不上去树，胃也实在承受不了那么甜腻的冰点。不过我是快乐的。
　　 就像一个人许久走在黑暗里，豁然看见前面一片光明。我知道这个搪瓷娃娃就是我的光明。
　　 你知道吗？我是七月出生的。我喜欢七。因为它是一个质数。不可分割。搪瓷娃娃躺在我怀里看着墙面上时钟指向七的时候对我说。
　　 十二，我喜欢凌晨十二点，时针与分针重重叠叠，就像你躺在我怀里一样，让我有了牵挂的感觉。我抱着我的搪瓷娃娃说。
　　 可是在我遇见她的第七个夜晚的十二点，她真的不见了。只留下孤零零的一束百合，插在我桌子上的花瓶里。散发着一股冷清甜腻的味道。
　　 久久不曾散去。
　　 她留下的字条里只有这样一句。
　　 “七，是一个命数。是一场轮回，该来的要来，该去的终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