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灵】真情连云港(小说)
一
“嘀铃铃铃”“嘀铃铃铃”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夹杂着“呜隆隆隆”的振动颤音,让沉寂的屋舍顿然间变得慌乱不堪,熬了大半夜追剧《哪吒2》的一家人,好不容易从亢奋激悦的视觉盛宴中游离出来,刚刚进入梦乡酣睡,却不曾被烦闹的铃声惊扰。
“老爸,抓紧把手机关了,放假休息还定闹铃,真不想让人好好休息啊?”睡在房间南侧靠墙位置的儿子刘小臻受到惊扰,拖着倦困懒散的声调喃喃地抱怨。
“老公,抓紧把手机关了,让大家都休息一会,上午还要去花果山观光呢!”睡在旁边的妻子谢光梅推搡催促丈夫刘剑峰道。
刚刚进入梦乡的刘剑峰被接二连三的侵扰催促声搞得有些心烦意乱,有一种疾火丛生的怒怨,本不想置理,可那讨厌的手机像个“品性卑劣”且冥顽不化的十恶不赦之徒,刺耳的铃声裹挟着“呜隆隆隆”的敲击振动声让困意正浓的刘剑峰想要骂人。
刘剑峰清楚地记得昨天观影结束后,妻子谢光梅刻意提醒大家把手机闹铃关闭,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就把手机关机。考虑到大家这几天旅游困顿,再加上一夜追剧,不想给家人们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他入睡前刻意将平日里上班设定的起床铃和下班提醒打卡铃统统关闭,然后将手机息屏充电。
难道是自己幻觉还或是手机故障,怎么设置好的手机还会出现这样的意外情况?
闪念频显,烦感丛生,已经无法安然入眠的刘剑峰本想昏睡着摸寻手机,摸了半天也没摸到,正准备起身下床,一直吵闹的手机突然间停止鸣叫,刘剑峰有些窃喜,以为万事大吉,索性不再关注,扭身又倦卧着准备入睡。
“嘀铃铃铃”“嘀铃铃铃”刚刚停歇无声的手机又一次夹杂着厌烦的振动敲击声响彻屋舍,还没等大家叫嚷,刘剑峰“噌”地翻身起床,借着手机屏幕发出的光亮“嗖”地跃到窗橱边的梳妆台前,伸手抓攥手机,想尽快将手机铃声关闭。
就在眼睛余光与手机屏幕微触的那一瞬间,刘剑峰有些惊诧难语,更有些发愣沉思,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慌忙定神再看,不是手机闹铃,而是来电提醒。
只见“马小宝”三个字不停地在手机屏幕上跳动闪烁,这个让他苦苦关注寻觅的小战友,自那年冬季退伍回家一直再没曾联系到,不论是打电话或是写信,亦或是差人打听,都不曾找寻到一丝音讯,就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般,让他心有不甘但却只能就此作罢,但心中对马小宝的惦念挂牵从未放弃。
他顺势滑动屏幕按下接听键,只听一个熟悉且苍劲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老营长,过年好,大年初四给您及嫂子拜年!”
“过年好,小宝,也代向你妈妈和妹妹问好!”刘剑峰应声回复道。
“老营长,听说您到连云港了,怎么也不打个电话?”电话那头的马小宝接续询问道。
“小宝,消息挺灵通啊?不愧是侦察兵出身,您是怎么知道我来连云港的?”刘剑峰反问道。
“昨天,和教导员赵浩杰聊天时,他告诉我,您今年春节选择举家沿胶东海岸线旅游,初四到达连云港,我还以为情况有变,刻意又打了一个电话确认,教导员说您昨晚已经到达并入住,说在微信圈里曾看到嫂子发的连云港万象汇图片。”马小宝笑嬉嬉地在电话中答道。
“噢,噢,最近过的咋样?怎么一别十多年,连个电话都不打,是不是把我这个老营长给忘掉了哈啊?”刘剑峰略带调侃地责问道。
“哪能呢?您的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只是当时放弃军招考试选择退役回家没征求您的意见,辜负了您的期许厚望,心里十分愧疚,怕您再见到我心烦生气,刚回家那几年就一直没有问候联系,等再联系时,才发现营长您已经换手机号了!今年春节好不容易跟教导员赵浩杰联系上,这不马上给您打电话拜年。”马小宝怯怯弱弱地回答道。
“算你小子有良心,二年的战友情没丢,还忘记我这个老营长!”刘剑峰略带快意的应声道。
二
“老营长,今天啥安排?我去接您和嫂子吧?小臻好吗?十多年不见,应该上大学了吧?”马小宝问询道。
“大过节的,还是老老实实陪你家人吧,别折腾,咱们找时间见个面就行。今天计划去花果山爬山,门票都预约好了。小臻今年上大四,马上就毕业了,现在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估计见面你都不认识了,到时候我把他带上,让你们见见面。”刘剑峰回复道。
“我妈听说老营长来连云港,高兴的一夜都没睡着觉,一个劲地催促我打电话,说她腿脚不方便,一定要将老营长请到家里坐客。正好,我公司总部就在花果山景区,今天也要去,一会儿我去接你们,咱们一起上花果山。”马小宝说道。
“好的,那咱们一会儿见!”刘剑峰对马小宝的盛情相邀不再推辞,便应声答道。
挂断电话,刘剑峰虽然有些困意,但长久的思念夹杂着不时的关切让他思绪翩跹,沉思绵绵,心神顿然间被带入到十多年前。
那时十三年前的一个清晨,定兵协调会结束后,刘剑峰安排各接兵小组划区分片组织家访。他和另一名接兵干部负责家访的人员共有两名,分别是张大军和马小宝,两个人同属一个征兵地域,都是第二次复试复查时通过体格检查的,但,张大军的体检一览表中写着“疤痕”,马小宝的学生履历表中则备注着“退学”字样;而且,员额分配时,两人同时竟争一个征兵指标,这是授领征兵任务并进驻连云港市海州区商务宾馆以来争议最大的。
面对此次繁重的接兵任务,作为接兵营营长的刘剑峰丝毫不敢大意,日部署、周讲评、月总结,划分时间节点,区分任务阶段,明确条件要求,精心筹划部署应征报名、体格检查、政治核验、实地家访、兵员确定等接兵征兵的每一个环节,生怕出现闪失纰漏,给此次政治条件兵征集任务带来麻烦,从而影响上级高度关注的征兵工作。
张大军和马小宝两位应征青年原本不属于刘剑峰的家访范围,但接兵干部反馈的两个细节十分诡异,在听取汇报时引起了刘剑峰的高度关注。
先是人武部领导给接兵人员打招呼,说某警备区领导打电话授意,要求定兵时重点考虑一下张大军,还没待接兵干部向刘剑峰汇报,张大军父亲张贵仁在军事科兵员参谋的带领下直接跑到接兵干部住宿的海州区商务宾馆,又是送礼又是请客,虽然次次被拒,但丝毫没有抵制张大军父亲的行为,反而越来越执着,他干脆在宾馆同层楼租住了一个套间,天天围追堵截,严重影响到接兵人员的工作生活。
体格检查时,接兵人员发现张大军左臂三角股肌上有一个明显的疤痕,像是纹身被清除遗留下来的,按常理,这种情况初次体检时不应被通过,应列入第二批次备查,但十分蹊跷的是,初次体检便顺利通过,只是在体检表中用看着十分潦草的字迹写下“疤痕”二字。
相比张大军而言,马小宝的情况却截然相反,出奇的平静,没见过家长来访,道是常能从人武部工作人员反馈中常能听到马小宝家庭不好、不好好学习、不太老实等无关痛痒的问题,甚至负责武装工作的乡干部不推荐家访,说去了不一定能找得到。
针对接兵干部反映的这些情况,刘剑峰专门组织召开了接兵工作形势分析会,还在会上组织学习了政治条件兵征兵须知和廉洁接兵“十不准”,督导全体人员强化责任细心审核,注重言行廉洁征兵,以张大军和马小宝两名应征青年的情况为例,组织大家分析定案,系统梳理征兵过程中的类似情况,真正把兵员质量搞上去。
鉴于两人的情况受到各方的高度关注,为防意外情况发生,刘剑峰决定亲自组织对两名应征青年进行家访。
当接到家访通知后,张大军的父亲张贵仁连同人武部人员早早就在楼下等候,两个人显得特别亲近,一边不断地喷吐着烟圈,一边眉飞色舞地谈天说地,旁边一辆桔红色的保时捷卡宴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油光镫亮地泛着耀眼的光芒,阔气豪横气场十足。
两人聊得正起劲,见刘剑峰从宾馆走出,马上掐灭烟头,满脸笑容地躬迎。张大军父亲张贵仁个头不高,身型肥胖,一身西服罩在他那溜滚圆肥的身体上十分滑稽,像个鼓胀的圆球,一晃一摆间腾挪转移,那梳得溜光的发丝后背上翘,却怎么也盖不住光秃谢顶的脑壳,操一口地道的苏北腔欢迎刘剑峰一行。
三
刘剑峰点头示意,简单地寒暄一番,便向张大军父亲张贵仁说道:“家长您好,请前面带路,我们现在家访。”说完便和接兵人员坐进了楼下接客的一辆出租车。
面对刘剑峰措手不及的反应,张大军父亲张贵仁有些慌乱,心中暗忖怎么不按常理出牌,迅即放下准备开门让坐的手,晃动着肥胖的身子挤进驾驶室,启动车子前面带路。
车子在一个高档别墅小区停下,刘剑峰并没有跟着上楼,而是让张大军父亲先走,自己则和接兵干部到派出所政审,通过与片区民警了解,张大军自恃父亲民营企业家的头衔,经常逃学旷课,结集社会上一些闲散无业人员打架斗殴,曾换过多所学校,身上多处纹身,沾染一些不良习气,曾接受过多次警告教育。在与街坊邻居调查了解得知,张大军无事生非,从小性格怪异,经常谩骂友邻,江湖义气颇重,以前经常光膀子暴露纹身,听说前段时间重伤一位同学,现在还在医院治疗,为逃避法律制裁,拿钱压了下来。听说想去部队躲难,刻意将纹身用激光打掉。
听着派出所人员的介绍,结合访谈时邻居讲述的情况,刘剑峰感到有些愕然,心中暗说道:“这样的问题青年,不论多有权有势,无论无何也不能征集到部队。”
四
顺着登记表上预留的家庭地址,刘剑峰一行人找到马小宝的家。破败的小院内满目狼籍,院东面的空地上杂草满布枝杈横陈,干枯萎缩的辣椒秧顽强的挺立在寒风中,任由风吹摇摆,铁锹、靶犁、独轮车随处乱放,塑料薄膜、尿素袋子、破纸壳子像一组组游动的幽灵,“呼哧嗞啦”声中借趁着寒风时高时低飘泊院落。一辆脱皮掉气的农用三轮车停放在西边的墙角处,沉寂无声中略显辛酸,像是位久经沙场的将军,诉说曾经的艰难不易,又像是座风韵犹存的城堡,讲述着过往的沧桑巨变。
沿着低凹不平的院落小路缓步走进一排平顶屋舍,刘剑峰看到一个消瘦的年轻人正俯身爬在一个低矮的小方桌上给一个头扎马尾辫、身着花棉袄的小姑娘教写作业,说话声盖住了来人行进的脚步,他们根本没有觉察到刘剑峰一行人的进入。
“你们找谁啊?”离小方桌前不远处的土炕上,一位神色憔悴的中年妇女倦卧着身子仰头紧盯着刘剑峰问道。
“请问这里是马小宝的家吗?我们是接兵人员,想了解一下家庭情况!”刘剑峰应声附和道。
“是的,我就是马小宝,欢迎你们到来。”正在帮小姑娘辅导作业的年轻人闻声迅速扭头转身望着门口的人员答道。
小姑娘“噌”地从小櫈子上跳起,惊慌失措的躲到年轻人背后,侧身偷瞄着头戴大檐帽,身穿绿军装的刘剑峰,顺嘴说道“警察”,眼神中充满了惊悚诧异,像是受到惊吓似的。
“小宝,快给解放军领导看座倒茶呀!”躺在土炕上的妇女依旧侧着身子盯着门口叫嚷。
“请领导到这面坐。”马小宝有些愣神,听到母亲喊声,马上反应过来,一边收拾小姑娘铺满桌面的作业,一边示意刘剑峰他们坐下。
小姑娘依旧藏在马小宝的身后拉拽着衣襟不停地跟着晃动。“小娟,拿碗出来给客人倒水。”中年妇女看着惊魂不定的女儿继续喊道。
“好的,妈妈。”小姑娘蹑手蹑脚地挪移着慢慢试探着逼进小方桌南侧靠墙位置的一个油渍满布的木柜,眼睛依旧紧盯着刘剑峰,慢慢地蹲身打开柜门,从黑漆漆的柜架上取出碗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
“小娟,不要害怕,他们不是警察,是解放军叔叔。”马小宝拍打着马小娟的脑壳安慰道。
屋子里阴暗潮湿,隐隐地感觉到一股难闻的腥臭,还有些发霉变质的味道。
“小宝,你带着妹妹抓紧找你爹去,让他快点回来,就说解放军领导来家访了,抓紧回来做饭!”中年妇女紧接着又喊道。
“好的,妈妈,我们这就去。”马小宝拽着妹妹马小娟的小手飞也似的向门外奔去。
“解放军同志,不要嫌弃,家里面十分简陋,我又是先天瘫痪,不能下地行走,家里的事情都是由小宝他爹张罗。这几天,他也在为小宝当兵的事情犯愁。前几天就听说,小宝条件不合格,当兵恐怕去不成了,乡上负责征兵的工作人员说,小宝今年条件不够,明年再看机会,说不来家访了。”小宝妈妈说着说着就有些失落,神情中满布着失望和忧愁。
“乡里都说,当兵需要关系和门子,而且还得有钱,可我们家啥都没有,而且还养着我这个残疾,可苦了我们家的小宝和小娟啦!我以为,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不来家访了,我这心里难受的就像是炸裂开来了一般,看着天天盼着当兵的小宝忧心忡忡的样子,我这个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小宝母亲越说越激动,一行行热泪顺着腮帮子直往下流。
“大姐,别难过,不是您想象的那样,我们是正规的人民军队,当兵保家卫国,不需要花钱送礼。今天,来就是想做个家访,想了解一下你们家庭情况和对马小宝当兵的真实想法。”刘剑峰赶忙安抚小宝母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