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星城酒吧歌女妖娃参加星城歌星皇后大赛被驱逐，一怒自杀。
　　 不知过了多久，妖娃浑身一抖，又活了过来。她听见有人说话，但她看不到人，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
　　 那人在说，声音分为三类，一是常声，如人的话声，兽吼鸟鸣声，风雨声，都市杂声，及所有人耳能听见的并习以为常的声音。二是醒声，如传世的音乐与歌声，极度大灾变中的山崩海啸声，人于极限情绪中的哭声和笑声，这类声音仍在人耳所能感知的范畴之内，但却可以让人产生心灵和震撼与嬗变。三是极声，如地球在空中飞行的声音，人在其上却耳不能闻；如人类在极度恐怖的境地时，那种无声之声，这种无声可以让人胆裂而亡；如“共振”声，当某人怀有某种愧疚或恐慌时，恰好有一种声音与之和拍，让此人的愧与怕在顷刻之间升级百倍千倍，突然间心碎而亡。人类之声，只有音乐和歌唱可以接近这种极声境界。
　　 妖娃听明白了，心惊肉跳。
　　 “你是谁？”
　　 “华哥！”
　　 华哥说罢，黑暗中一道闪电，消失了。
　　
　　 二
　　 让妖娃吃惊的是，她是躺在一张竹床上。起身来，看清是一间小竹屋，是在黑夜中，屋里点燃着几支红蜡烛，却没有人。
　　 出屋看，原来是一座小竹楼，有阳台和栏杆，依栏望下去，一片竹林，小楼就在竹林中。月亮很大很圆，就在竹林上空，四周寂静无声。
　　 她喊华哥，喊了好久，没人应。
　　 起风了，竹林发出一种可怕的呜咽声。妖娃从害怕到羞恼了，她只有与生俱来的邪声可以给自己壮胆，可以让魔兽怪物惊退。
　　 她吼叫起来。果然，竹林中有鸟兽声四起，呼啦啦散开去了。
　　 美妙的乐声响起了，就在竹林外不远。
　　 妖娃大喜，肯定是华哥！她跑下楼，跑出竹林，看见竹林外间是一道大河，河那边好像是山，这边是无边无际的原野。一个修长的白影在河边，白衣白裤，站在一座石头上，面对河水，在拉小提琴。妖娃愣住了，那身影好美妙，运弓之间身儿飘摇，让她心醉的乐声，让她心醉的华哥。
　　 那琴声不同于任何乐声，太神奇了，就像一只温柔的手在妖娃心上抚摸着，让她成为温柔如水的小女孩了。她一步一步梦游般走近，再走近，到跟前了。男孩停下了，慢慢回过身来。妖娃又是一愣，虽只是月光下，她也看清了，男孩是她从未经见过的美人儿，白的发亮，俊郎中一股英武之气，只是有点冷，目光如剑。
　　 “你是华哥？”
　　 “你为什么还那么喊叫？”
　　 “我怕……”
　　 “就从怕开始吧，极声之悟要在这种自持自惊中磨练。”
　　 “可是……这是什么地方？你住哪里？”
　　 “这是无人的地方，这条河是通天河，我就在对面的极幽山，我无论何时都会听见你的声音，你再那样吼叫，我就不来了。”
　　 华哥说罢跳下石头，顺河岸而下走了。
　　 “华哥我真的怕……”
　　 妖娃没说完，离去的白影一闪，不见了。
　　
　　 三
　　 第二天，妖娃走出竹林。
　　 通天河很宽，水流很急，但似乎没有声音，水色是红色的，很诡秘。她走上走下，没找到可以过河的桥，两岸绝无人家，也没发现任何禽兽活物。
　　 妖娃回到竹屋，无心练声，她只想着怎么才能再见到华哥，怎么才能让他也到这竹楼来，让他也像她对他一样动乱春心。她知道只有发声才会引华哥来，但她又不敢，因为，她迷乱的身心发出声来就是那种吼叫，从小就这样。
　　 好多天，娇娃隐忍着没发出任何声音，华哥没来。
　　 夜里妖娃依栏而望，哭了。
　　 妖娃正在哭，有人上竹楼来了。她惊喜扑迎，又愣住了，不是华哥，是一个打扮怪异又很妖艳的女孩，笑笑的。
　　 “你是谁？”
　　 “你以后会知道的。我知道你是妖娃，是你刚才的歌太美妙了，我是来帮你的。”
　　 女孩开始教妖娃唱。这是一支无字却勾魂的歌，唱惯了野歌的妖娃学着就觉得自己也心神迷了，学会了，唱了一遍就难以把持了，抱住女孩……女孩笑说：“月圆之夜，你哭就是了，见到他再唱这支歌。”
　　 女孩说完又亲了妖娃一下，妖娃觉得有电流穿透他的灵肉，叫了一声，醒了。
　　 又是一个梦。
　　
　　 四
　　 是梦，但那支歌妖娃却记下了，试着唱出来，还是冲动不已。她要试一试了。
　　 等到月圆之夜，妖娃穿着睡裙依栏而望，哭了起来，小声哭，哭出了委屈，就放声哭。
　　 果然，琴声又响起了，还是在竹林外河边。
　　 妖娃不顾一切了，掉头就跑着下楼，疯了似地穿林飞奔。一次次摔倒，爬起来再跑，睡裙被竹枝扯破了，又一丝一缕地扯走了，妖娃几乎是全裸了，仍是浑然不觉。她的肉体成拖累了，她的心朝琴声飞，朝她的华哥飞，恨不能一下子飞到。
　　 华哥还是那样站在石头上，背她而立，拉琴。
　　 她到了跟前，叫了声：“华哥……”
　　 华哥转过身来，看见妖娃流血的裸体，浑身抖了一下。
　　 妖娃唱起了那支歌，边唱边退。
　　 华哥梦游般跟上，拉琴，琴声也迷乱了。
　　 歌声和琴声丝丝交和，如出一体，瑟瑟共鸣。
　　 妖娃已退回竹屋，他仍在迷离状态中。
　　 她扑入他的怀中，他发疯地抱紧了她，发疯地亲她，他的泪沾湿了她的脸。
　　 很快，一切思议都退走了，只剩下迷乱……
　　 好久好久，两人从极度地快乐中醒来时，天色已亮。
　　 “天哪，完了完了……”
　　 他惊叫了。她抱紧他，笑问：“什么完了，我们刚刚开始呢。”
　　 他一把推开她，长叹一声，说：“妖娃，我帮不了你了，以后，成正成邪就全看你自己了。”
　　 妖娃叫：“为什么？”
　　 华哥又面壁而立，把真正的实情说了出来：来此山修炼极声的还有一个女孩，名叫鬼妹，她仇恨人间，并一直想诱惑他一起练邪道极声，以声灭世。他不从，这多年就一直在争战，都想先灭了对方，却一直势均力敌。现在，鬼妹是想利用妖娃，因为修炼极声是不能有人类情欲的！
　　 妖娃哭了，问：“华哥，我问你，爱情有纯正的吗？”
　　 华哥说：“有，但在功果大成之前，所有男女都无法抵达这个境界。”
　　 妖娃问：“如果我们有纯正的爱情，极声还有救吗？”
　　 华哥说：“你的邪性很深，现在，你又有了情欲，你就无法再自主成正了，你会把情欲当成爱情，由此入魔，这正是鬼妹的设计。”
　　 妖娃说：“我明白了。现在，我只要你说一声你爱我，我就一定做到纯正，我可以不要情欲。”
　　 华哥深思良久，说：“我爱你。”说着转身就走了。
　　 妖娃没动，她有了自己的决定。
　　
　　 五
　　 有一点华哥和鬼妹都没想到：妖娃出生山野，她的邪性与鬼妹的野性不同，她的邪性是一种自然灵性，与仇恨无关。当爱情进入妖娃的灵肉之后，她的邪性会转化为无限温柔与贞烈，这种升华的灵性才是极声的最佳主人。
　　 第二天，鬼妹来到竹屋，一进屋就被妖娃抱住了，她发现，妖娃变了，脸儿羞羞红红，眼里无限柔情，邪气没了，可爱得让人心疼了。
　　 鬼妹吃惊不小，她知道这并不是华哥的作为，她和华哥在这山里修练极声多年了，都没大成，华哥其实和她一样，对人间的爱，特别是情爱，是有嫉恨和隔膜的，华哥最多只能做到情真，他改变不了妖娃的邪性，他和她同样是处在正与邪的撕扯挣扎之中。所以，妖娃的变化是来自她自己，妖娃的灵肉里有她和华哥都没有的东西。鬼妹很怕，妖娃的变化对修练邪道极声有阻，她要把妖娃再变回去。
　　 鬼妹退后一步，冷笑：“你把我教你的歌再唱一遍。”
　　 妖娃就唱。
　　 怪了，妖娃再唱出来的歌不再是先前那种勾魂的邪歌了，成了最温柔的情歌，集人间的纯真之情为一体，连鬼妹也为之一震，接着脸上也有了感动之色，冰似的心在融化，并从眼中流出……
　　 “不会的，不会的……”
　　 鬼妹喃喃臆语，退身，转身出竹屋，哭叫着飞离而去。
　　
　　 六
　　 妖娃知道鬼妹会去找华哥，她心里最痛的地方被触动了。她还会来，因为她不明白就一定要设法弄明白。
　　 妖娃开始练声了，她已悟透极声的道理了，她有了自己的心经，就是爱。有这样的心经在，华哥鬼妹都可以是她的老师，她只需训练的方法。
　　 每天，妖娃除了练声之外，就是回忆从前的那些歌，当初不明白的现在也明白了，再唱起来，她首先感动了自己，她找到美声与极声的内在关连点了，从这一点，她一定会修练成自己的极声。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妖娃练罢声正要上床睡，有人来了。
　　 妖娃吓了一跳，是一个男孩。她惊叫一声，呆了一刻，男孩太迷人了，游侠武生打扮，挺拔俊秀，微笑着，不卑不亢。
　　 妖娃问：“你是谁？”
　　 男孩声音也特别迷人，清纯宏亮：“隐身习武之人，忽闻歌声，太美妙了，我不知怎么就到这里了。是你在唱吗？”
　　 妖娃笑了：“不是。”
　　 男孩又走近一步，做迷惑状，说：“一定是你。人如其声，你太迷人了，我……”
　　 妖娃微笑不语。
　　 男孩好像醉了，扑前拉住妖娃的手，傻孩般娇求：“好姐姐，再唱一曲……”
　　 “滚开!”
　　 妖娃看出这男孩是为人而来，一把推开，吼了一声。
　　 男孩愣了。
　　 娇娃抽出床头一把剑，指着男孩，冷笑：“我不管你是人妖还是色鬼，请你马上离开!”
　　 男孩嗔问：“为什么？你身处孤楼荒野，我是迷路游客，这也缘分吧？”
　　 妖娃大怒，挺剑便刺。男孩手轻轻一扬，剑被挡开，妖娃倒地。她又将剑横在自己脖子上，朝天哭叫：“华哥，我爱你……”就要自刎。男孩动作极快，夺了妖娃手中的剑，笑了。
　　 男孩转身去再转身来时，妖娃惊呆了，竟是鬼妹。
　　 妖娃扑打鬼妹：“鬼妹妹，你吓死我了……”
　　 鬼妹流泪了。
　　 “妖娃，你真的爱华哥？”
　　 “这还有假？”
　　 “可是……华哥……”
　　 鬼妹大哭起来。
　　 妖娃抱住鬼妹紧问华哥怎么了？鬼妹抹了把泪，说：“跟我来。”拉起妖娃就走。
　　 妖娃初次见识了鬼妹的非凡功夫。
　　 到通天河边，鬼妹牵紧妖娃的手腾空飞起，通天河一越而过。接着还是牵紧着妖娃，进了极幽山，攀岩钻谷几个时辰，到了谷头一个石洞前。鬼妹打开石门，带妖娃入内。
　　 妖娃一心惊疑。原来华哥这多年就是在这石洞中修练，洞中有洞，里面的陈设也全是石器，满洞的冰凉冷酷。最里面有一副石棺，上面放着华哥那把小提琴。妖娃扑过去，哭问怎么回事？鬼妹打开石棺，妖娃看清了，华哥躺在里面，僵硬得也像石头了……
　　 “华哥――”
　　 妖娃惨叫一声，晕死过去。
　　
　　 七
　　 妖娃醒来是在另一个石洞里一张石床上，鬼妹搂着她，泪水一脸。
　　 妖娃哭问华哥是怎么死的？
　　 鬼妹说，她上次离开竹楼就去找华哥了，进石洞见华哥静躺在床上，已奄奄一息。华哥是服了断肠草，他最后中只说了一句话：“鬼妹，我心已乱极声难成，我恨你……”
　　 妖娃问：“他没说起我？”
　　 鬼妹说：“没有。他只恨极声末成。”
　　 妖娃不哭了，在鬼妹怀里唱那那支无字情歌。
　　 鬼妹问：“你恨他吗？”
　　 “我爱他。”
　　 “可我从来没听他说过他爱你。”
　　 “我爱他，这就够了。”
　　 “以后呢？”
　　 “我永远爱他，不会变的。”
　　 “人没了，你爱什么？”
　　 “人还在，在我心里了，和我成一体了。”
　　 “傻姐姐，爱是实体性的，是与物欲肉欲难分难解的……”
　　 “你错了，一个人心里有真爱，就有一切。”
　　 “那我问你，你还练极声吗？他还能帮你吗？”
　　 “我和他已经是一个人了，他想做到的，我就一定要做到。”
　　 “哦……”
　　 鬼妹看了妖娃好久，有了新的计划，让妖娃留下来跟她学极声。妖娃很高兴，鬼妹疑惑的是，妖娃怎么一下子愿意学邪道极声了？这并不是华哥的心愿啊。
　　 石洞外是幽谷老林，妖娃很惊奇，在这里，她看不到任何活物，没有虫啼鸟鸣，连花草树木都全是枯萎的，一片无声的死景。她问鬼妹，鬼妹只笑不语，只教他习武学艺，教她气功。每天都有严格的训练计划，爬山登岩，晨立山顶面对朝阳叫嗓，夜卧深谷静坐听风，在狂风雨中呐喊习声，于饥饿伤痛中滚爬对打……鬼妹甚至将妖娃骗到另一个石洞中，封了洞口，让妖娃独自在洞中领悟魔性。洞里有成堆连片的兽尸和死蛇，极其恐怖。七日后，鬼妹去看，妖娃在洞中唱歌，美声动人，进洞，见那些兽尸死蛇全被葬入石墓，洞内清净光亮，鬼妹暗暗心惊。
　　 那天，鬼妹和妖娃正在山顶打坐练气功，看见有一只苍鹰在空中盘旋，鬼妹吼唱一声，苍鹰惨叫跌落。鬼妹笑说：“妖娃，这就是极声。”妖娃笑了笑，没说什么。
　　 两年后，妖娃各样功夫都已出师，正式练唱。这时，鬼妹发现，妖娃的心经与她不同，同样的功夫，但发出声来却有不同的意向，不是伤人的刀剑，而是鲜花一般。更奇怪的是，她自己也变了，唱出歌来也有了悦耳动听的趋势，好像是妖娃成了她的老师。
　　 山景也在悄变。早被鬼妹的极声灭绝了的风景又复活了，树儿绿了，花儿开了，每当妖娃歌唱时，就会有成群的鸟儿飞来，欢闹于洞外，大合唱似的，连虎狼也回来了，乖乖卧于洞外，听娇娃唱歌，歌不停就不走。
　　 妖娃最爱唱的还是那支无字情歌，唱时一脸泪一脸笑，心里眼里歌里尽是华哥。
　　 那天，鬼妹长叹一声，说：“妖娃，你成了，可以出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