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表哥的私房钱(微型小说)
1
表嫂林淑芬跪坐在储藏室的地板上,八月的阳光从纱窗漏进来,在堆叠的纸箱间织成金色的蛛网。她正要把过季衣物收进樟木箱,忽然瞥见那双灰扑扑的老棉鞋——那是去年冬天张建军说要扔掉,她硬是留着的。
“这鞋底都磨平了,留着占地方。”丈夫当时皱着眉,手指在鞋帮上蹭出一道灰印。林淑芬却记得这是他们新婚时买的,棉絮里浸着那年冬天烤红薯的甜香。
此刻棉鞋里躺着两沓红色钞票,用橡皮筋草草扎着。林淑芬数到第二遍时,厨房的水壶突然尖叫起来。她手一抖,纸币边缘在食指划出细小的伤口。血珠沁出来,在百元大钞的国徽图案上晕开一点暗红。
“妈,我上学去啦!”女儿在玄关喊。林淑芬慌忙把钱塞回鞋底,起身时膝盖撞到储物架,铁架子晃动的声响惊动了阳台的鹦鹉。五彩斑斓的鸟儿扑棱着翅膀,把“晚上吃啥”的学舌声抖落得到处都是。
2
那天晚饭张建军多盛了半碗汤。林淑芬看着他低头喝汤时发顶新冒的白茬,汤勺碰着碗沿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女儿在讲月考作文题,丈夫的应和声里带着心不在焉的尾音。林淑芬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相亲时,介绍人说这小伙子在机械厂当技术员,老实本分得像台精密的机床。
第二天买菜时,林淑芬在农贸市场转了三圈。最后站在水产区前,看着玻璃缸里吐泡泡的鲫鱼,往棉鞋里塞了五百块。沾着鱼腥味的纸币蜷在鞋垫下,像片晒干的海带。
此后每个月的第三个周五,储藏室的棉鞋都会多出一笔钱。有时是压在旧相册里,有时裹在褪色的毛线团中。林淑芬像在玩捉迷藏,把新添的钞票藏进记忆的褶皱。有次她故意把钱放在显眼的工具箱里,结果第二天发现钱被挪到了更隐蔽的饼干盒夹层。
3
冬至那天飘着细雪,林淑芬裹着旧羽绒服开储藏室的门。棉鞋里的钱不翼而飞,鞋垫上留着道新鲜的折痕。她翻遍所有纸箱,连结婚时的龙凤被都抖开了,扬起的灰尘呛得她直咳嗽。客厅挂钟的滴答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秒针每走一步都在她太阳穴上扎一下。
当晚张建军说要加班。林淑芬坐在梳妆台前,台灯把她的影子投在结婚照上。镜子里四十岁的女人眼尾爬着细纹,手里攥着女儿淘汰的旧手机——通讯录里“老公”的号码已经三年没拨过。她想起上周在超市撞见丈夫和女同事说笑,那个烫着波浪卷的女人涂着玫红色指甲油,笑声像玻璃珠滚过瓷砖地。害得她整个晚上不能入睡。
4
生日那天早晨,婆婆照例煮了红糖鸡蛋。林淑芬咬着溏心蛋黄,甜腻的汁水在舌尖化不开。女儿忙着往书包塞月考卷子,丈夫的筷子在腌萝卜和稀饭间来回。手机安静得像块冷掉的年糕,连10086的流量提醒都没有。
下班时下起小雨,公交车上挤满湿漉漉的伞。林淑芬摸着包里给女儿新买的羊毛袜,雨水顺着伞骨滴在后颈。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钥匙插进锁孔时,黑暗突然裂开道暖黄的光缝。
“Surprise!”彩带砰地在头顶炸开。女儿举着蛋糕,烛火在她酒窝里跳舞。婆婆系着新围裙端出糖醋鱼,油星子在围裙上的向日葵图案溅开金点。张建军站在水晶吊灯下,手里绒布盒子泛着幽蓝的光。
“去年你说金饰土气……”他耳朵通红,打开盒子的动作像在车间调试精密仪器。钻石吊坠悬在银链上轻轻摇晃,折射出的光斑在墙面游走,像一群受惊的萤火虫。
鹦鹉学舌的时候竟然变成:“项链真漂亮,配女主人真美!”
林淑芬摸着锁骨间的凉意,突然想起半年前那个午后。储藏室的灰尘在光柱里沉浮,棉鞋安静地躺在阴影中,鞋帮上的补丁是她用结婚时的红被面缝的。原来有些秘密不必说破,就像老棉鞋藏着春日的暖,旧相册压着年轻的梦,而婚姻这本账,终究要算在彼此眼角的笑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