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明军和庄梦蝶是多年好友，两个人却常常相爱相杀。
　　 为啥？理念不同，为人不同。
　　 高中时期，两人有不同的偶像。石明军把孔子当偶像，自诩为儒门弟子，常念以天下为己任；庄梦蝶把庄子当偶像，心系江湖醉余生。
　　 这大约和他们各自原生家庭的影响有关。石明军祖父是老红军，父亲是政府官员，他们家现在的客厅还摆放着爷爷过草地时用的洋瓷缸。庄梦蝶出生于儒商世家，祖父和父亲多读《南华经》。庄梦蝶出生的时候，正是他的祖父大悟庄周梦蝶之际，于是得名庄梦蝶。
　　 大学毕业，石明军自然而然进入官场，十年不到就因工作业绩突出坐上一个小县城的领导岗位。想不到的是庄梦蝶竟然也选择了政府部门，一路悠然也算如鱼得水。因此，二人聚会时常常口舌相争。
　　 只是，庄梦蝶爱讲《南华经》里的故事，石明军喜欢听着辩着。
　　 这日，二人按多年惯例相约茶楼。正是夏天最热时节，窗外蝉声阵阵。
　　 石明军泡了茶，推给庄梦蝶。茶汤金黄，茶香扑面。
　　 庄梦蝶瞥了一眼：“这茶又换了？档次挺高。”
　　 “此茶名曰黄金汤，价格堪比黄金，你试试。”
　　 “黄金我可喝不起，硌牙。”
　　 石明军微微一笑：“别担心，我也就这一点点，偶然得到的，不算违纪。”
　　 “不算违纪？那是擦边？”
　　 “你看你，你还不知道我？我有原则，快喝吧。”
　　 庄梦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果然丝滑熨帖，唇齿留香：“明军，《南华经》里有个故事……”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石明军笑了起来，“我对庄子研究不多，那是你的强项，但是这么多年仕途生活，恐怕庄子也被你抛到脑后了吧？”
　　 “恰恰相反，我的领悟更透彻了，这故事说是河边有个贫困家庭，靠编织芦苇用具过生活，儿子潜入深渊，从骊龙颌下得到价值千金的珍珠，拿给他的父亲，你猜，他的父亲怎么说？”
　　 石明军心头一动，知道不能按一般思维判断，想了几种答案，总觉得少了点意思。
　　 “他的父亲说，拿石头来锤破它！”
　　 “哦？毕竟是价值千金的珍珠，既然得了，为什么要砸破？”
　　 “他父亲说这珍珠一定是儿子趁着骊龙睡觉取得的，等到骊龙醒了，会带来无尽的灾难。”
　　 “拿的时候骊龙睡着了，它又怎么知道是谁拿的，拿到哪里去了呢？”
　　 庄梦蝶呵呵笑了两声：“你可是忘了，骊龙是龙，自然是有神力的。”
　　 “既然有神力，就算是砸破了，也逃不脱惩罚啊。”
　　 庄梦蝶怔了一下：“你说得对，所以，归根结底，不去做，才是最重要的。
　　 哦，不说这个啦，听说，这次调整有你的名字？”
　　 “八九不离十，这么些年，我也算是呕心沥血了，你不知道，这身上，这病，好几样。”
　　 “来，我敬你。”庄梦蝶举杯，“我呢，就这样，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顺其自然，常走大道。”
　　 这次之后，两人又聚了几次，桌上再也没见过黄金汤。
　　 到了九月份，小城的雨多了起来，防汛防洪成了头等大事。这个小城东临黄河，有两条堤坝拦截，按说应该是没事的，然而，上级发布的泄洪通知，让小县城的每个人都提起了心，暴雨加洪水，谁能保证不出问题呢？
　　 石明军和庄梦蝶都到了最前线。石明军是主管领导，而庄梦蝶正好在防汛部门。
　　 堤坝加高加固，还是赶不上水长的速度，石明军饿狠了的胃，站狠了的腿，还有他的血压，都来欺负他了。
　　 在石明军晕倒被抬下去之前，他听到有人说：“你放心，我在，堤在。”是庄梦蝶的声音。
　　 石明军醒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午时。
　　 “明军，堤保住了。”
　　 石明军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梦蝶这小子，好样的。
　　 “只是……”
　　 “怎么了？是物资有什么问题，还是老乡有啥事？”
　　 “都不是，是，庄梦蝶不见了。”
　　 “梦蝶，因为下水系桩，被冲走了……”一阵低泣声。
　　 石明军脑子一片空白，那个叫梦蝶的小子，不是讲究无为么？不是顺其自然么？
　　 当石明军再次站在堤坝上，一切似乎都和以往一样，然而，庄梦蝶却不知藏身在河底的哪一处。他宁愿相信，那个小子是化蝶走了。
　　 “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梦蝶，我的确是没有读懂庄子，没有读懂你啊。
　　 石明军看着河水滚滚奔流，打起一个个旋涡，不时有漂浮物旋进去，被吞噬，再也不见，不由打了个寒颤，又想起庄梦蝶讲的故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