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仲夏早上八九点钟，CQ足球俱乐部球队已经开始了训练，他们正在为全国俱乐部联赛紧张备赛。
　　 训练场上，没有一丝风，阳光毒辣刺眼，球员个个汗流浃背，草皮在高温下也散发出淡淡的焦糊味。
　　 一名球员站在球门前，门将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目光如鹰隼般盯着他，他俩在练习点球。
　　 只见那名球员深吸一口气，助跑几步，猛地一脚踢出。球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旋转着飞向球门——然而，它并没有飞进球网，却径直飞向了场边一个掀起的井盖。球准确地旋进了下水道，发出了沉闷的“咚”的一声。
　　 场上一片寂静。门将直起身，皱了皱眉，看向那名球员。他俩面面相觑，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球，就这么消失了。
　　 训练中心主任裘大鼐，在队员开始训练前就来到了办公室。这个职业球员出身的主任，对足球是痴迷的爱。退役后，组织上安排他来管理训练中心，可以说是把专业的人安排在合适的岗位上了。裘主任上任伊始，对训练中心内部组织架构进行了大幅度改革。他有自己的想法，足球是一个团体项目，需要球队和为球队服务的团队有效合作。
　　 裘主任在球队服役期间，是场上队长，中场大咖，是场上的组织者。他十分崇拜法国国家足球队的齐达内，加上长相有些像齐达内，特别是那癞痢头和深陷的眼窝，让人不禁想到齐达内在赛场上的风采，因此，裘大鼐这个名字没人叫了，都讲他裘大内。当裘大鼐成为训练中心主任后，领导叫他“大内总管”，员工叫他裘大内主任。
　　 裘主任对人们叫他“大内”很受用，他常常挂在嘴边一句话，“我们就是球队的后勤部！”训练中心高效的管理和高质量的服务，是球队制胜的总后援。他将原来内设机构的办公室、后勤部、训练部、技术部“三部一室”，改为办公室、后勤部、训练部、技术部、设备部、卫健部“五部一室”，细化职责分工，强化流程管理，实施严格奖惩，训练中心的工作井然有序。
　　 说来也奇，自从裘主任执政训练中心以后，球队的成绩也是稳步提升，去年一度获得全国足协杯季军。其实有个事，大内主任很得意，从不对外人说，也只有他的秘书现在的办公室主任李井明知道。裘主任在去青海塔尔寺时，拜见了活佛，将一个足球开了光。从此这个球，不再是普通的球。平时由李井明专门保管，只有当遇到重大赛事，热身训练时才拿出来踢一踢。这个球帮助球队夺得了一次次胜利，成了球队的“幸运球”，承载着无数胜利的记忆。特别是去年足协杯比赛夺得季军以后，这个球几乎成了球队的象征，每次训练和比赛前，球员们都会轮流抚摸它，仿佛它能带来某种神秘的力量。
　　 裘主任不知道从哪儿学到一个观点，一个组织就像一座钟表，高明的管理者应该是造钟的人，而不是天天敲钟的人。于是，在训练中心这座“钟表”再造之后，裘主任就乐享其成地由这“钟表”自己运行了。他基本上不出办公室，平时就是一盒烟，一杯茶，看看电视，刷刷手机，人们都说大内主任真是个大内，好有料啊！
　　 刚才，在球员将球踢到下水道里时，“大内”主任正在看欧洲杯足球赛回放，昨天晚上因为有个酒局没捞着看。比赛进入伤停补时阶段，穿红色球衣的中场队员，一个长传，传到蓝衣球队门前，红衣球队前锋接住球，一路盘带越过几名蓝衣队员，已经面对守门员了，他飞起一脚将球射出。“好球！啊！臭脚，真臭！”随着裘主任的一声呐喊，球早已飞出了边界。
　　 “主任，主任不好了，不好了！”只见办公室主任李井明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准确地说是滚进来。
　　 正在气头上的裘主任，没好气地训斥道：“井明，说多少次了，遇事莫慌，莫慌，都当主任了还不沉稳！”
　　 裘主任说的也是，这个李井明个头不高，长得黑乎乎的，一双机灵的大眼睛，外带两个自来笑的酒窝，很讨人喜欢。就是有个毛病，一遇到大的领导就手忙脚乱，为了这不知挨了裘主任多少骂。
　　 裘主任听了李井明的汇报，眉头立刻紧皱起来，用手重重地敲着桌子，喊道：“什么？不是你保管着吗？怎么能随便拿出来呢！”
　　 李井明嗫嚅着：“改革后，不是交给训练部了吗，他们训练起来用着方便。”
　　 “乱弹琴！”裘主任站起身，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多年的经历，他知道，处理事情有四个维度：重要且紧急的事优先处理；重要但不紧急的事可放一放，做好研究规划；不重要但紧急的事，授权他人去办，避免浪费时间；不重要也不紧急的事，尽量少做或不做。现在球掉进下水道，重要而且紧急，不能马虎，必须马上去办，尽快将球打捞上来。
　　 他果断命令李井明：“通知各部部长，半小时后到五楼圆桌会议室开会。”
　　 李井明应了声：“是！马上！”转身急急地下通知去了。
　　 半小时后，会议按时召开。会议室内，气氛凝重。裘主任坐在圆桌的一端，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办公室、后勤部、训练部，技术部、设备部、卫健部的部长都到齐了。李井明办事很精明也有效率，找来了一张训练场的地图，挂在一块移动的黑板上，下水道的走向被用红笔标了出来。
　　 裘主任对李井明十分满意，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问道：“球掉进这里了吗？”
　　 李井明小声回答：“这是大概位置，也有可能被水冲远？”
　　 裘主任立刻提高声音，严肃地讲；“这个球对于球队的意义，不用我多说了吧？现在我们必须想办法尽快把它打捞上来，球队不能没有它。大家说说怎么办吧！”
　　 众人点头，神情肃穆，但都不率先发言。
　　 还是办公室主任李井明，打破僵局，首先表态：“今天足球被踢进下水道事件，是一起重要的突发事件。办公室作为应急事件处置办公室，拟启动应急预案，牵头抓总，配合有关部门尽快处置。“
　　 裘主任满意地点点头，又扫视了一下各部长。
　　 这时后勤部长慢吞吞地说：“这个事其实很简单呀，我们派人下去，用钩子把球捞上来不就得了吗？只是改革精简后勤人员，我都快成光杆司令了。不过，我们有办法，可以花钱买服务嘛，雇两个环卫工人就行了！”
　　 听到后勤部长的发言，技术部长这个省体育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和设备部长窃窃私语：“都out了，什么年代了还用钩子钩！”
　　 裘主任瞪了一下技术部长：“有话大声说，别瞎嘀咕！”
　　 技术部长伸了下舌头，推了推眼镜，有条不紊地讲来：“打捞这个球，首先需要确定球的具体位置，我们可以用声呐设备探测下水道的结构，找到球可能卡在什么位置，然后实施打捞。”
　　 后勤部长听了轻蔑地一笑：“我以为你有什么好办法呢，还是要人去捞啊！探测球落的位置，那当然是你技术的部门的事儿了！”
　　 “不行。”裘主任摇摇头，“下水道太深，而且有危险。我们不能用人去打捞。而且钩子会抓破球的。”
　　 “那用机器人呢？”设备部部长提议，“我们可以找一台小型探测机器人，进入下水道，找到球后用机械臂把它抓上来。”
　　 裘主任听到技术部和设备部的发言，面露一丝喜色。但他一扭头看见训练部长坐在那儿低着头一声不吭。裘主任终于忍无可忍，大声说道：“训练部长怎么不吭声呀！你们干了件好事啊，球踢进了下水道，你们好像没事人一样！你们的球是怎么管理的，谁让你们随便拿那球训练的？你会后写份检查，扣发你一个月的奖金！”
　　 训练部长弄了个大红脸，头恨不得低到桌子底下，连声诺诺，表示好好检查，积极配合好打捞工作。
　　 会议开了一个多小时了，人们开始嘁嘁喳喳，开起了小会。
　　 裘主任见时机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大声讲道：“就别开小会了，这么办吧。关于球的打捞工作，成立一个临时领导小组，我任组长，各部部长为成员，由办公室牵头抓总，技术部主办，后勤部、设备部等部门密切配合，抓紧组织人员去办吧！”
　　 散会以后，技术部组织了五名精干的工程师，来到场地掀起井盖的下水道附近，进行实地测量。根据当时的风向、风力、球员踢球的旋转角度和力度，下水道水流速度，计算出了球落入下水道后现在的大体位置，然后用声呐设备锁定了球落的具体位置，决定在第四个井盖处实施打捞。
　　 设备部也立即开始寻找机器人，但一天过去了，机器人迟迟没有到位。技术部长向办公室主任李井明反映，不知道哪里出现了问题，请他协调一下。结果一查，是卡在财务这一关，训练中心会计很坚持原则，说没有列支这块费用的科目，从没听说用机器人捞球。李主任好说歹说，特事特办，才开出支票租来了机器人。
　　 机器人被运到了训练场。大家一看，好萌的一个机器人呀，像日本动画片里的铁臂阿童木，而且能与人对话。技术部的工程师们把机器人引到井盖旁，小心翼翼地操作。机器人缓缓下降，进入了下水道。
　　 屏幕上显示着机器人传回的实时画面：漆黑的下水道里，污水缓缓流动，偶尔有几只老鼠窜过。
　　 “看到了！”突然，一个工程师喊道。屏幕上，球正卡在一堆垃圾中间。
　　 “抓它！”裘主任下令。
　　 机器人伸出机械臂，试图抓住球。球表面太滑，机械臂几次都抓不住。工程师们调整了几次角度，终于成功将球夹住。机器人缓缓上升，将球带出了下水道。
　　 球被放在一张塑料布上，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
　　 裘主任皱了皱眉，眼中却闪过一丝欣慰。“球找到了。”他宣布，“接下来，我们需要清洗它。这个任务就交给卫生保健部了。”
　　 卫生保健部长耸了一下鼻子，应了声“是”，双手恭敬地接过球，走出办公室。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囔：“天下真是无奇不有，我们是为人做卫生保健的，现在干这毬事！”
　　 说归说，做还是要做。卫健部长找来技术人员，研究具体清洗流程。技术人员首先用高压水枪冲洗了球的表面，然后用消毒液浸泡了一夜。第二天，球被送到了香水科——这是球队专门负责为球员“美容保健”的部门。
　　 美容师仔细研究了一下香水的类型，决定用用最昂贵的古龙牌男士香水，试图掩盖那股难以去除的臭味。
　　 清洗工作用了整整两天，然而，无论怎么处理，球的臭味依然存在。
　　 裘主任闻了闻球，皱了皱眉：“不行，还是臭。”
　　 “可能是下水道的味道渗透进去了。”香水科的技术人员无奈地说。
　　 裘主任沉思片刻，挥了挥手：“算了，就这样吧。球队的训练也不能耽误。”
　　 球被重新带回了训练场。球员们围在球旁，轮流抚摸它，仿佛在抚摸一件失而复得的神圣宝物。
　　 但当他们开始训练时，却发现这个球似乎失去了往日的魔力。传球不准，射门无力，甚至连门将都抱怨球的手感不对。
　　 “这个球有问题。”队长皱着眉头对裘主任说。
　　 裘主任脸色阴沉：“不可能！这是我们的幸运球！”
　　 接下来让人难人置信的是，在几场重要的热身赛中，球队的表现一塌糊涂。他们输掉了比赛，球员们垂头丧气地走下场，仿佛失去了灵魂。
　　 赛后，裘主任再次召集了所有人开会。会议室里，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
　　 “我们输了。”裘主任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为什么？为什么有了幸运球，我们还会输？”
　　 众人沉默。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也许……”技术部部长犹豫了一下，“也许球在下水道里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失去了它的魔力。”
　　 裘主任皱眉：“你是说，球被‘污染’了？”
　　 “有可能。”球队队长点头表示认可。
　　 裘主任沉思片刻，猛地一拍桌子：“那就再开一次会！研究如何净化这个球！”
　　 新一轮的会议开始了。这次，会议的主题是如何“净化”这个球。技术部提议用紫外线照射，卫健部建议用更高浓度的消毒液，用更多的香水掩盖臭味的方案，还提出用中西结合的方法，在香水里加上藏香，调和成一种宗教气味。
　　 裘主任听着每个人的发言，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他站起身，宣布：“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球必须恢复它的魔力。我决定，成立一个专门的‘球净化小组’，由我亲自领导。”
　　 “球净化小组”成立后，裘主任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这个球上。他亲自监督每一次清洗、每一次消毒、每一次香水喷洒。然而，无论他们怎么努力，球的臭味依然存在，球队的表现也依然糟糕。
　　 两个月过去了，离全国足协联赛开幕越来越近。在一次训练中，队长终于忍不住了。他走到裘主任面前，低声说：“裘主任，也许……我们应该放弃这个球。”
　　 裘主任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愤怒：“放弃？你知道这个球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吗？”
　　 队长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球的臭味依然存在，球队比赛继续失利，所有人都开始怀疑这个球的魔力。球员们不再抚摸它，甚至不愿意去碰它。裘主任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在一个深夜，裘主任独自站在训练场上，双手托着那个球。月光下，球的表面依然散发着淡淡的臭味。他低头看着它，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猛地将球踢了出去，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飞向了黑暗的远处。
　　 第二天，裘主任宣布解散“球净化小组”。球队换了一个新球，重新开始了训练。球员们的状态逐渐恢复，连败的阴霾也渐渐散去。
　　 几个月后，训练场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下水道清理工程。工人们在井下发现了一个满是污秽的圆形东西。一位工人擦了一下，啐了一口：“呸！原来是一个臭球！”说着随手将它扔进垃圾车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