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宁静】话说“竖头屋”(散文)
起脊的房子大都是在前墙檐口下开门的。而有些单间、前后墙体偏矮的小房子,为出行方便,其门是在朝阳方向的山墙处留取的。乡下人把这样的房子叫做“竖头屋”。
竖头屋的墙体,大都用泥土打造。在没法取得泥土的情况下,则以若干木棒撑起房子的顶棚后,再用庄稼秸秆等物将柱子之间的空隙编织、封堵而成。用秸秆编织的墙体,称作篱笆墙。为防止透风、雨淋,篱笆墙体内外,要用掺杂着麦糠的稀泥抹平。泥土墙也好,篱笆墙也好,因墙基直接与地面接触,会因雨水浸泡导致墙体受潮而毁损。特别是篱笆墙,几乎每年都要更换一次。
竖头屋因其面积狭小,被人们戏称为“鸡腚眼子屋”。可在以前,村庄里这样的房子很是盛行。
贫穷的年代,柴草如同粮食般金贵。青草可以喂猪、喂羊、喂兔子:可以交到生产队里换工分:晒干了的青草,还可以当做生火做饭用的柴草。因而,田边地头的杂草,都被人们铲除的光秃秃一片真干净。为防止人溜进地里薅草,而随手偷盗庄稼,也为防止家畜家禽损害庄稼,生产队便安置了若干专职的看青人,并给他们配备了居住的小房子。
因溜进阴森森的玉蜀黍地里薅青草,我曾两次被看青人逮个正着。一次,看青人在我身后猛然断喝,吓得我坐在了地上。另一次,看青人翻看我粪箕子,发现没有偷盗庄稼,便把我薅的青草给没收了。
看青人居住的小房子,形状大都是竖头屋。那年,我和几个小伙伴去田边薅猪草,顺便到看青的范老伯屋里玩一会儿。只见老伯正蹲在屋内的地锅前,吃着山芋干面粉蒸的黝黑发亮的馍。我在家里也经常吃这样的馍,虽有些甜,也很糯,可吃多了会让人胃里向外泉清水,有时还会拉肚子。紧挨着地铺凸凹不平、黑乎乎的墙壁上,风一吹拂,便会掉落下尘土来。屋内的角落处,还放置了一个尿罐子。
随后,有人问老伯说,漫山野湖的,你夜里不怕鬼吗?老伯说,俺才不怕呢!有一天夜里,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老伯起来拾掇在屋子前晾晒的东西。只见夜幕中,有一个女人正在田地里轻飘飘地行走。他追着喊着,那女人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我们听了他讲的故事,被吓得头皮一炸一炸的。从那以后,我独自一人就再也不敢去田里薅草了。
邻居老张有两个儿子。为了给儿子成个家,他也算是拼了。情急之下,他独自一人闯关东。为了赚钱,他去城里掏大粪,去草甸子打洋草,去松树林子捡松子,去火车站扛大包……有一次,在进山捡松子的小路上,他遭遇了一只狼,好在他机智地在地上点了一把火,把狼赶走后,才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几年后,他挣了些钱,回老家盖了三间草房子,总算给大儿子成了亲。
二儿子赶上了国家恢复高考的好机遇。经过两三年时间的复习,他考上了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县城颇有名气的一家国营企业。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儿子的企业进行了房改。就是说,分房制度被取消了,职工要自己花钱买房子住。
为买房的事,两口子吵闹不说,儿媳妇还常在给他们带小孩的婆婆面前,唉声叹气地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婆婆听不下去,就把儿子买房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张。老张倒也爽快,他狠了狠心,拿出家里的积蓄,转给儿子买了房。
村庄里,因为家家都在拆旧房建楼房,老张大儿子铁桶般的瓦房,也被拆掉后建成了一栋大别墅。
在大儿子建房过程中,因老张没钱帮衬,住在大儿子家,他的生活便陷入了尴尬和困顿。
大儿媳妇指着老张说:“婆婆给二媳妇带孩子,你花钱给她买房子。看来你眼里只有二儿子啊?那大儿子就不是儿?不是儿啊……”那指手画脚、一蹦一跳的姿态,让看二行(看笑话)的人,既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口。
由此,老张成了寄人篱下的人。他如同团儿媳妇,在儿子和媳妇面前,前也不是,后也不是。在着实无法忍受的情况下,他只好去村子北面一风凉水便处,给自己造了一间树头屋。
还有一种现象,儿媳妇进门了,公婆自然就矮了半截——不修边幅,思想陈腐,节俭成癖,特别是在“没用了”的情况下,老人离开原生态家庭,蜗居在小房子里,也便成了自然。
一人,或两人居住在偏僻的小房子里,逼仄地转不过个屁股。再加上阴暗潮湿,缺水少电,连“鬼渣子”(小鬼)都懒得光顾。那种落寞和心酸,对居高楼、住别墅,享受优渥生活条件的现代人来说,是难以想象的。可是,像是约定成俗了的样子,儿孙们住进了大房子,风蚀残年的老人们,就该理所当然地入住小房子。
老家有一句俗语,叫做“出飞”。说的是雏鸟被养大,会被母鸟驱赶出巢穴独立生存。可体现在老人与子女的生存现状上,却被无情地调转了一个个。
在住房紧张的情况下,临时搭建一个竖头屋,也可以解燃眉之急。那年,家里上房的三间土坯老屋,因墙体变形,随时有倒塌的危险,只好拆掉重建。可是,房子拆了,因手头拮据,新房迟迟盖不起来。我和弟弟,硬是在篱笆墙建造的竖头屋内,居住了两年多的时间。因担心引发火灾,每晚睡觉时,常常只点三五分钟的煤油灯,进入被窝后就立即熄灭。两斤煤油,我们用了近一年。不写作业吗?不看书吗?写呀?看呀?那是在学校的事。那个年代,学生放学后,就出去拣粪,割青草,拾柴火。除此之外,就是吃饭,和睡觉。
改革开放后,乡村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土地包干到户经营模式的推行,农民有了充分的经营自主权。有的人农闲时间外出打工,有的人把土地流转出去以后,定居城市,成了新市民。
永远不够用的,非房子莫属。在城里安家落户的人,先是买一套小房子居住。然后卖掉小房子,换一套改善型住房。为子女就学方便,还要再买一套学区房,有的甚至买两套——上小学一套,上中学一套。
在家种地,兼农闲季节打工的人,也要在县城买房子。说在县城买房子是为了小孩上学方便。还说,在县城买房子是娶儿媳妇的需要——乡下一套,县城一套。
我在城里有房子,儿子在城里也买了房。可在乡下,我只有起脊的四间大瓦房,而没有楼房。有人说我土气,说我不合时宜,说我不会过日子。那有什么法子呢?由人说去吧。其实,即使我盖了楼房,也没人居住,岂不是浪费?
农业科技的进步,农民种粮积极性的提高,粮食连年获得丰收。粳米细面根本就吃不完,更没有人为填饱肚子,而偷盗田野里的庄稼。因不再有人看青,看青人居住的竖头屋,就自然而然地被拆除了。
很多人都居住在城里,乡下的很多房子都闲置起来,这是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
老张大儿子楼房建好以后,不过两三年的时间,举家迁往城市。在这种情况下,老张被儿子从竖头屋请回,让他住进了自家的大楼里。老张在楼上、楼下,这瞅瞅,那看看,他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心想,这幸福的日子,不就在眼前吗?以前的日子过得不得安宁,那是因为贫穷造成的呀!
徜徉在故土乡村,纵横交错的柏油路,精彩纷呈的别墅群,川流不息的小轿车,及设施完备的市民广场……哦,城乡一体化发展了,我的故乡旧貌换新颜了!
前天,去附近逛了一次公园。走着走着,一处竖头屋,赫然地呈现在了我的面前:草顶、土墙、山墙上安装着一个小木门……
呵,久违了的竖头屋,见证了世事沧桑,见证了人间的冷暖寒凉,她将永远镌刻在人们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