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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东篱】青灯(小说)


作者:足行两行泪 举人,3807.5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33发表时间:2025-03-15 06:59:11


   青灯的火苗熄灭了。屋子里因此黑成了一片。
   屋外更是黑得有些凄惨,黑得有些可怕。在这片广大的区域,要不是因为这屋子里有萤火虫大小的一点光亮,真就算漆黑得相当完美了。
   刚才,风只是临时起意搞了一个小动作,就让屋子里那盏弱不禁风的青灯的一点小火苗儿完蛋了——它马上就不露声色地无迹可寻了。一切都归为死寂。
   那盏青灯是铸铁制成的。三角形状,里面装了半盛的菜油——菜油好啊,素而不腻,干净得有些利落,着了火星的灯芯是由一根白色的灯草炮制而成的。多出来的灯草在黄澄澄的菜油里盘了一圈,像条安静的泥鳅躺在那儿。
   熄灭了的青灯立即把李大宝招了进来——他的话比身体更先入为主:“一丝风也没有,怎么就熄了呢?莫不是阴神子已来索二叔的命了?”
   此刻,他赶紧进到室内来。唯一的双人床上正躺着接受他照顾的二叔。他已不省人事了。
   “老人在‘走’之时,青灯一定不能熄啊。不然,他到新世界后会像进入海底一样看不到一点光亮……”
   这便是他一定要进到室内来、并且要马上把青灯点燃的原因。阴神子如是说的这番话,成了他必要完成的任务。当地人也都是这样做的。
   二叔叫牛大志,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二叔家已没有什么人了,以前他们家受过他的不少照顾。而今已到了二叔的临终时刻,他与妻子王芳是赶来专门陪护他的。
   七八年前,二叔的这个三口之家就散了伙,只留下了风烛残年的他孤单地飘摇在风雨中。
   妻子淑芬“走”后,没多久他们唯一的儿子牛云波也消失不见了。在牛大志的心里,儿子走了好,他不用天天看他那痛苦的表情。要是死了,就更好了,早点结束苦难的一生。
   牛云波一生下来从里到外一身都是毛病,他脑袋特大,双脚呈内八字盘着。还有更“厉害”的,到了说话的年龄,他一直都不说话,深度检查后才发现他是个哑巴。
   夫妻俩伤心欲绝。他们的儿子以后还怎么活呀!
   李大宝的手莫名其妙得有些发抖。一手拿着裹满了菜油很有些油腻的灯芯,一手拿着打火机——就是拿打火机的那只手也不听使唤,他的拇指把气体打火机连拨了几下,每一次都没喷出火星。“有鬼呀!”他无声地骂了一句。心里不免有些害怕起来。
   最后一下,像给他开够了玩笑的打火机这才忍不住燃起了一个不大的火苗。
   他终于点着了青灯的灯芯。微弱的火苗抖动了几下,终于燃着了。
   躺着的牛大志老人似乎比白天要安祥些。但这过余的安祥又令侄儿李大宝心头一紧:“他不会悄悄走了吧?”他把自己的眼睛往二叔的近处移了移,“还没死!谢天谢地!”
   得出这样的结论后,李大宝有些放心地出了门。
   青灯抖动的火苗在他身后燃烧出滋滋的声响,像是他二叔从心底里发出的微弱的叹息。
  
   二
   牛大志老人今年快上八十岁了。他一生刻骨铭心的辛劳,最终也没能为他换来活够一个满数的机会。
   “你爹这病没有治愈的可能了。”医院里熟悉老人病情的王医生这样告诉李大宝说。为防止病情泄露给患者本人,他把李大宝叫到旁边,又补充一句说:“可不能让你父亲知道了。你们就给他说回家去慢慢调养就可以了,多余的话一个字也别说。”
   “医生,这是我二叔,他不是我父亲!”等王医生的话说完了以后,李大宝才明确更正。引得他妻子王芳在旁边噗嗤一声笑。
   “那他的家人呢?”医生吃惊地愣了一下。
   “没人了。我是他的外侄。专门来照顾他的。没事,有什么话就直接给我说吧!”
   回到老家后的牛大志一反常态,他已经在城里生活十多年了,虽然曾极力要回去住,怎奈村里的邻居没一人支持他,他也只好作罢。李大宝把他送回去的当天,他的病就像好了一大半似的,一下车他就神奇地在房前屋后走,见了什么都觉新鲜,满眼的好奇。当即就拿起扫把先去打蜘蛛网,再清扫地面上的陈年老窖……弄得跟在他一旁的李大宝夫妻既怀疑自己的眼睛,又怀疑医生的嘱咐。
   “二叔,你的病才‘好’,你先休息一下嘛。不忙,我们有的是时间。”
   “都脏成什么样了,都是因为我不在家。还站着干嘛,一起打扫卫生呀!”
   他居然有点急不可待地喝令起外侄他俩来了。
   谁又想得到这魔幻的一幕居然是海市蜃楼般的回光返照呢?当晚的下半夜他就开始迷糊了。李大宝在他的床前一夜没敢合上眼,那势头简直吓坏了他,仿佛当晚他就要“走”似的。妻子王芳想换他去休息一下,他也不肯。怕落下终身的遗憾。
   直到第二天下午,牛大志老人仍在深度地迷糊着。虽然叫不醒他,却分明能感知到他仍在顽强地出着气。神态如睡着了一般。
   王芳说:“二叔这昏迷得有些奇怪。在医院里住了那么多天,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怕是……”她打住了,不敢往下说。目不转睛地望着李大宝,似乎要从他脸上找到令她信服的答案。
   “这有什么嘛。医生已经……”他谨慎地望了一眼床上的二叔,附在妻子的耳边悄声说:“医生已经给他宣判了死刑,大概是这几天了,所以我们要做好准备。每天我负责守护二叔,你负责去准备他的身后事。”
   说话的时候,李大宝就拨打出去了一个电话:“喂,李大师,上次我给你说的事,今天已经出现了异常。你能不能晚上赶过来一趟,请你……”
   得知“李大师”晚上要来的确切消息,李大宝的心就始终处在一种急切地盼望中。
   李大师也还算来得比较及时,他没让李大宝夫妻俩等得太久。
   “你二叔一直是处在昏迷之中,就没醒过来一次?哪怕是短暂醒那么一下……”
   “没有。他会不会就这样无声地走了呢?”
   李大师把耳朵抵近牛大志的胸口,“不怕,还有心跳的声音。”
   他打开带来的手电筒,射出一束强光,照在牛大志的眼睛上,在他准备扒开对方眼皮的时候,他看到了从老人眼眶里浸润出来的一丝眼泪,他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把牛大志的眼睛掰开一条缝,说:“他的瞳孔还没放大。大概今晚不会坏事。”
   李大师拿起手电筒,转身出了屋子,若有所思地说道:“不可能那么快。像他这样的病人应该离死亡很近了的。但通过我刚才的检查,好像他还要拖个几天呢,真是奇了怪了!”
   听到李大师的分析,李大宝的心里涌动着一种复杂的情感。一方面他希望二叔活过来,一方面又希望他死去。二叔这种生不如死的状态,他什么希望都不好寄托了,倒不如尽快死去的好。对他自己来说是一种解脱,对服侍他的人来说则是一种解放。
   李大宝狠了狠心地对面前的李大师说:“有没有其他什么办法?”
   李大师当然懂得。这也许就是此时此刻两人对这同一件事的心灵感应吧。李大师说:“有倒是有。”
   接下来他要说的话无异于借刀杀人。因此他又谨慎地想了想、确认已无更好的办法时,便大胆地把后面要说的话一股脑儿地和盘托出了:“明天一大早,大约六点半左右吧,你叫人把你二叔的棺材抬出来,调个头来放,这是第一步。做了这事以后,你喊你媳妇在灶屋里,拿个火盆烧点黄色的钱纸——相当于你们家在杀猪时,你父母在灶屋里召唤猪儿一样,虽然这比喻不恰当,但理儿是一样的,都是寄予希望的哈。但你们在灶屋里烧钱纸时要说几句话。话要这样说:二叔的阳寿已经尽了,活着也是痛苦,我们不忍心看到他这般生不如死地受罪,请阴神子大人快快把他拿去吧。也请阴界收留他吧……”
  
   三
   当晚,尽管李大宝他俩知道牛大志不可能在那个夜里就痛快地撒手人寰,但他还是一夜警惕地盯着他老人家可能出现的深刻变化。
   好在那一夜,他们的二叔像个深睡的人始终保持着一种安祥的姿势。
   可以说,第二天早上“六点半”的那个时段,他是靠苦等才等来的。这个夜晚他一点也不敢怠慢。否则,又将等到下一天早晨的六点半了,二叔因此又要多受一天生不如死的磨难了。
   他强打精神,以非常的手段折磨自己。又是掐双手的虎口,又是挤鼻子上的瞌睡虫,但到了上下夜交接班的那个时刻还是无济于事,他迷迷糊糊地小睡了一下。梦里他亲眼见到了二叔的死亡。他哭成了一个泪人儿,人们抬着僵硬的二叔尸体正往棺材里放的关键时刻,他一个激灵醒过来了。
   醒来的他,心头一紧,赶紧去将自己的脸贴在二叔的脸上,以此感知他的活着,他的手太冰冷了。
   他心里一乐,二叔还活着,还没离他而去。
   时间终于来到了六点二十五分。昨晚请来调换棺材的人一个也没到,这使他有了一种担心,他们不会迟到吧。“你们这般地催促着老人去死,是不是有点残忍了吧?”他的心底又有一种异样的声音将他置于矛盾之中。
   “天还这么黑,啥逑事哟!就不能让他多呆会儿吗?”
   门外已能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了,还有棍棒拄在地上发出的声响。来的那些人都去了堂屋,牛大志的棺材是摆放在那里的。
   昨晚,为方便今早移动棺材,邻居们已经移除了存放在棺材上的东西。李大宝用了块湿抹布擦去了它满身的灰尘。这个不见天日的家伙,在擦去了岁月的尘埃之后,精神立刻就抖擞起来了。它通体的黑色,多么令人压抑、令人生畏啊!
   仅几分钟之后,棺材就摆在了堂屋的中央。它平静地躺在了两根实木板凳上——大头朝里,小头朝外。
   王芳在灶屋一角的瓷盆里烧起了黄纸,如逢年过节给已故的亲人们烧钱纸那般,把张张黄色的钱纸往火盆里丢去,她的心已感到了沉重与悲哀。嘴里却在说着振振有词的话,如李大师传授的那样,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也没少。
   等做完该做的事后,来参加移棺的邻居都纷纷散去了。走的时候,有人告诉李大宝说,等会儿打电话给我们,我们再过来……好像结果马上就要出现了、一切都在按着写好的剧本演出似的。
   原本罩在天色外面的一层幕布,已被早上的阳光一层一层地撕去了,守在牛大志床前观察动静的李大宝,把瞌睡都等来了,也没等到他二叔死去的结果。他已经用自己的身体去感知过好多次了,床上脸色惨白的牛大志仍存有生命的体征。他喉结里像堵了块什么东西,导致他呼吸急促、困难,发出令人窒息的声音。他灰白的眼珠僵死地停在那儿,活像两个骷髅……
   一个死去的活人。牛大志断食断水已有多日了,足见生命之坚韧与顽强。
   到了中午时分,早上过来移棺的那些邻居没等来任何消息,多少有点儿纳闷,他们都赶过来一探究竟。在他们心中,作为一个将死之人,只要将他的棺材大头小头给调换一下,八九不离十半小时后是会死去的。可牛老爷子在几个小时过去,居然没死,简直是神了,他也还真耐得住哟!
   “莫不是,他在等一个人的到来?”忽然,邻居中有一个老人说了这句如惊雷般炸响的话。
   在场的人一下子警醒过来。他们都把异样的目光投向了床上的活死人身上。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在没见到那个人之前,是不会主动去死的。”邻居老人又进一步说道。
   他把李大宝叫了出去,悄声问道:“你仔细想想,你二叔以前告没告诉过你,他想见什么人?”
   李大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抓耳挠腮地想了半晌才说:“我哪儿知道他想见什么人啊?”
   话虽这样说,可此时的李大宝还是在大脑里搜寻到了关于二叔的一些记忆,并成功地过滤了一遍。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与之沾边的事。
   “淑芬孃孃在死之前,我们守在她床前时,她好像给二叔说过要寻找什么女人的话。她要求他一定要找到她才行。否则到了阴间,她也一定会找他算账的。”
   “真有这回事?”邻居老人不无得意地说,“看来这个女人,很可能就是你二叔在死之前最想见到的那个人了。”
  
   四
   或许邻居老人的猜想是对的,牛大志老人的确在苦苦等待一个人的到来。这也是他今生最后一次见她的机会。
   在这之前,他还从没见到过“她”本人,他只知道她凭着一股子坚贞不屈的劲儿为自己争取到了再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机会。至于她最终去了哪儿、到了哪个家里,他就无从知晓了,也无脸再去打听她的下落。但“她”却无时无刻无不强烈地朦胧地存在于他的大脑里。当然,也包括“她”强烈地朦胧地存在于妻子淑芬的大脑里。邻居老人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像将死之人渴望在死之前见一眼心里挂念的那个人这种异乎寻常的事,已在他亲人中就曾有过。只不过那个倒霉的人最后是带着满腔的遗憾“走”的。所以,邻居老人在心里也不完全确定牛大志老人最终是否能得偿所愿,但他并没把心里的担心说出来。
   看似像个死人横躺在床上的牛大志老人,其实心里是明白的。在年轻时,他与妻子淑芬合力干了一桩不可饶恕的傻事。
   他俩结婚那阵,牛大志二十九岁,淑芬二十七岁,妥妥的大龄。与他们年龄相当的人孩子都已上幼儿园了,只有他俩还在受着无后的煎熬。在结婚的那两三年时间里,一直就没见到他们有什么动静。这可急坏了两家的老人,反倒已经着急过了的他俩干脆不急了。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莫名其妙地怀上了牛云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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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小说作者以青灯为引,现实与玄幻相结合,道出了人性中的善与爱,罪与恶,纠结与执念,情与梦互相交织的复杂情感。文中的牛大志在弥留之际一直不舍“离去”,负责照顾他的远房侄子李大宝在跟前鞍前马后,只是二叔一直“死不瞑目”,李大宝甚至祈求他快点过世,不想他再受人间痛苦折磨。事出有因,牛大志的妻子怀了二胎,因第一胎是个残疾儿子,遂想生二胎,不料在那个计生问题严峻的时代生二胎非常困难,导致最终拉走打了胎儿。这里体现了人性的罪与恶。牛大志的梦中出现了堕胎的女儿的音容笑貌,和妻子相通,这令他惊喜惊奇不已。他们甚至为未曾谋面的女儿葬了空坟,这种痛心中的大爱淋漓尽致。这一切,是导致牛大志弥留之际不舍离开的原因。最终,再次投胎来到世上的兰兰前来与他相见,只是,兰兰倘若见到牛大志,生命也许就此完结,但是,父女之情大于一切,牛大志看到兰兰后安然离去,随之而来的,青灯熄灭。作者营造的这种氛围,注定小说的结尾是悲伤的,同时体现了生命的坚强与脆弱,人性的伟大与闪光。那些平凡普通人的悲欢离合,总是最动人心魄。问好作者,感谢赐稿东篱,推荐阅读。【东篱编辑:风轩】【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50317000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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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风轩        2025-03-15 07:06:00
  小说构思独特,故事感人,现实与玄幻并存,令人印象深刻。问好老师,写作愉快。
风轩
回复1 楼        文友:足行两行泪        2025-03-15 10:33:50
  谢谢老师辛勤编文与热心评析。祝周末愉快!
2 楼        文友:怀才抱器        2025-03-15 10:46:05
  只有青灯,没有佛卷。青灯也是佛,一个无助的人,只有一盏青灯,在死亡面前,青灯是一个生命的回光。很久未见“足行”老师的文字了,一种迎亲的感觉,是在我读后产生的。对死亡的叙述,我向来是不敢看的,但对老牛的死亡描述,我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我吧觉得恐惧,只觉悲惨,悲惨,可能只有普通人可以化解吧?叙述的情感,始终是藏着的,但故事的背后却是波澜震惊。我们曾习惯于我们的时代,但曾经并未给普通的人以理解。故事的推进,始终有了一种情结在系住,这种情结勒丝了老牛,也勒紧了我们的呼吸。一个“理论”,我们必须生活在这个理论之下。面对老牛的死亡,我并不害怕,可能这不是“足行”老师刻意想创造的文学氛围,倒是那些印记,一定要烙在老牛的身上,为他感到委屈。好在青灯总会熄灭,所以,一段故事,一个人,不会留下太多的东西,但生命的多舛,足够窒息了我们。非常感谢足行老师投稿东篱,希望老师在东篱创作收获更多的快乐!远握!
怀才抱器
回复2 楼        文友:足行两行泪        2025-03-15 12:49:04
  谢谢怀才老师的文字鼓励。死,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心生恐惧。但对于生命走向终点的老人,更显凄凉。他老伴死了,残疾的儿子不见了,最后仅存的一点希望是兑现对妻子死之前的承诺——这是他“死”而不僵的源泉,好在他最后实现了,也就满足了,从而才合上了双眼断了气。他是一个小人物,小人物的命运就是如此。这也许就是现实使然。
3 楼        文友:纪昀清        2025-03-15 19:58:11
  欣赏佳作!祝好!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长篇连载《砥砺人生》
回复3 楼        文友:足行两行泪        2025-03-15 19:59:33
  谢谢老师鼓励。祝春安!
4 楼        文友:怀才抱器        2025-03-17 18:05:22
  祝贺足行老师的小说摘精,继续期待你的作品,远握,谨祝创作快乐!
怀才抱器
回复4 楼        文友:足行两行泪        2025-03-17 18:16:30
  谢谢。祝怀才老师春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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