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焦点(微小说)
梅朵儿到达办公室的时候,是早上七点三十九分。她习惯性地伸手拿起桌面上的玻璃杯子,却意外地发现杯子是温热的。她把杯子底的一寸水倒在手心,水也是温热的,不由得大吃一惊。
有人用这个杯子喝过水,而且就在刚刚。她做出如是判断。她首先怀疑到的对象是保洁许小风。每天许小风早早就来打扫各个办公室,她的办公室从来没有上过锁。想到许小风地盖天的两片嘴唇包住她的杯口沿,上下氟斑门牙骑在玻璃杯子口上,恶心说来就来。
她打电话给办公室,接电话的是荆婧,梅朵儿让荆婧告诉许小凤到她办公室来一趟。荆婧告诉梅朵儿,许小风今天请假了,说是去给孩子挂针,孩子发烧。并告知收发室里有一封快递已代收,已经给放到桌上的收纳箱里。梅朵儿就把怀疑的重心转移到荆婧身上。心里膈膈应应的。她心思荆婧与她的办公室就隔着一个党建办,送个快递就忍不住用她的杯子喝水?她不好直接问荆婧用没用过自己的杯子。她问荆婧:“谁用过我的杯子?”
荆婧说不知道,自己放下快递就走了。梅朵儿又问她见谁来过?荆婧说不知道。这杯子是热的,杯子底部的水也是热的,说明那个喝水的人刚刚走。这杯子是不能要了!可是这个杯子却又不舍得丢弃。因为儿子出国前为她私人订制,儿子的笑脸就贴在杯子上。梅朵儿感觉那杯壁如同自己的香腮,儿子亲吻的是她。她喝着茶,儿子在笑眯眯的看着自己,那种甜美无法形容。杯子闲置在桌子上,看着既养眼又解压。
会不会是前夫段永绪溜进来喝了杯水又走掉了?有可能也没有可能。为什么这么说呢?前夫离婚时净身出户后马上又后悔了,曾经频繁打电话要和梅朵儿再谈谈。梅朵儿说就按既定方案来。从不甘心这个层面讲,前夫段永绪来找她极有可能。可是听说前夫人在海南,他扎着翅膀也不会飞过来喝一杯清水。心底的谜团到底要解开。她便去查监控。
监控室的老严告诉她,从去年领导们的办公区域的监控就没开。陈书记到任后,监控就没开过。她失望地折回自己的办公室,开始心事重重起来。
见鬼了!提到鬼,她不由得毛骨悚然。她想起年前刚刚去世的刘主任。刘主任与她一同竞选副书记,刘主任本来胜券在握。梅朵儿买了板栗,带着一提皇家贡茶去了一趟陈书记家。那时陈书记的爱人去了澳大利亚,梅朵儿去时就做好了暧昧的准备。可惜陈书记只和她说了一阵孩子的事,也扯了一阵闲篇,预设的情节始终没有发生。后来她又四处活动,上下沟通,副书记人选就改成了她梅朵儿。以为胜券在握的刘主任深感意外!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任谁也心火狼烟的。听到风云突变的消息,刘主任急火攻心,当即在办公室晕倒。后来查出大毛病,病灶从肺部转移到脑部,不久就形同枯槁。据说刘主任到死咽不下自己那口恶气,曾咬牙切齿地说:“做鬼也绝不放过梅朵儿!”定时他的鬼魂悄然而至?但鬼会不会喝水,梅朵儿心里吃不准。想起刘主任生前剜她到骨髓的眼神,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气。
要不把这个杯子当摆设吧。她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摸出一个基本同款的玻璃杯子。这是去年单位搞文娱活动,集体配发的福利杯。把新杯子倒上水,喝了一口,口感却比印着儿子相片的杯子的水差了许多。于是她用热水把旧杯子一遍一遍冲洗,烫了无数遍,把新杯子里的水倒进去,再喝一口,可别说,甜滋滋的,味道就是比不了。她在“以水为净”的意念安慰下,倒也淡化了许多纠结。
梅朵儿一连喝了两杯子白开水。蓦地,她头上惊出了一身汗!她想起了多年以前媒体曝出的复大投毒案、北大投毒案,还刷过的一个视频,有个单位青年老是往饮水机里投放母猪催情激素,搞得全单位人人中毒……越想越觉得应该报案。但至于报不报案又拿不定主意。
从此梅朵儿有了不同寻常的表现。单位人人觉得梅朵儿怪异。梅朵儿越来越怪异。最厉害的一次,她正在台上讲着安全管理条例,倒水的小李用盘子端来四个玻璃杯子,里边的大茶叶绿得如同春雨洗过的嫩芽。梅朵儿突然停下念稿子,伸手端过一杯茶,痴呆呆地望着小李,突然就将热茶泼到小李的脸上。小李大叫一声,手里的盘子掉落地上。
“谁都知道我是从不喝茶的,你想用茶叶水来害我?”
梅朵儿被送到县精神卫生医院去做康复治疗。单位里关于她杯子温热的事成为乌龙事件。一个神经出了故障的人,幻听幻觉是十分正常的。没人相信梅朵儿的杯子曾经热过。倒是梅朵儿再次成为焦点人物。从炙手可热的青年后备干部,到春风得意的年轻副书记;从众望所归的一把手梯队人选,到离婚失家最终莫名其妙地错乱神经,经过茶余饭后的各种版本的演绎,梅朵儿的魔幻仕途一度成为一众人们嘴上的焦点话题。但梅朵儿很快成为单位的历史人物。
继任者杜长凤坐在了梅朵儿的位置上。有一天她去上班,也突然发现自己的玻璃杯子是温热的。她同样把杯子底的水倒进手心,杯子里的水也是温热的。此刻的杜长凤终于相信先前梅朵儿所说的都是真的。所不同的是,杜长凤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也是个遇事肯动脑筋的人。她仔细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发现从早上六点半太阳冉冉升起,阳光就一直投射到东窗玻璃上,隔着玻璃,与桌子上的玻璃杯子形成了一个类似凸透镜的东西。杜长风恍然大悟,自己的杯子是太阳晒热的。为了验证自己推断的科学性,她特地打电话问了在高中教物理的同学,同学说,隔着玻璃怎么就不能晒热玻璃水杯?又有反射又有折射,阳光聚焦到玻璃杯子上,玻璃杯就成为一个焦点。
一切都不能无中生有。很多人为梅朵儿唏嘘,也对杜长凤遇事肯动脑筋啧啧称奇。唯有荆婧不以为然,她以小学就学过的《两小儿辩日》为论据进行辩论:
“‘日初出沧沧凉凉’,早上沧沧凉凉的日光怎么可能晒热玻璃杯?”
她多次过来与杜长凤探讨焦点问题。她反复与杜长凤做隔玻璃凸透镜成像聚焦加热的实验,一次也没有实验成功过。杜长凤逐渐也有了各种猜疑,终于得了神经官能症,亚健康问题随着焦点问题不断加重。同年九月中旬,杜长凤查出乳腺癌。心灰意冷的杜长凤躺在病床上,脑子里还在做着隔着玻璃能否把杯子加热的焦点猜想。
单位里可以填补副书记空缺的必选人物非荆婧莫属了。如沐春风的荆婧开始俨然以副书记自居。就差官宣就差庆功宴的当口,空降来了第三个女副书记薛兰花。
薛兰花上班的第三天,比平时早了十分钟到了单位。她轻轻推开虚掩的门,意外地发现荆婧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擎着她的水杯在凝神观察里边的水位。桌上还有一个塑料水舀,里边的热水还冒着热气。窗外阳光正有一束强光,仿佛透过玻璃窗与荆婧手中的杯子正好形成了一个光面,影影绰绰有一个焦点,定位在荆婧的左腮上。荆婧那张过于搽脂抹粉的脸上有了一块明显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