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天是真正的到了。尽管有风有雨，风沙和雾霾交替，尽管忽冷忽暖，气温上下波动，但是任何东西也阻挡不了它的脚步。该来的，总会如约而至。虽然北京一冬无雪，但泥土仍旧湿润，残冰早己不见了踪影，植物的嫩芽从泥土中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嫩绿的叶尖还沾着地下的潮气，蕨类蜷缩的拳头正缓缓舒展，苔痕也悄悄爬上石头深处的裂罅。
　　 玉兰最为抢眼，在街口就炸开千万盏瓷灯，白的、黄的、紫的都次第亮起。小桃红是晕染在宣纸上的胭脂，连翘花把碎金撒满了红墙，连行道砖缝里的婆婆丁都举着紫星星，每片褶皱的叶脉都在努力伸展，用以证明自己的苏醒。
　　 我站在青龙湖边向远处眺望，春风把水面吹成褶皱带来细密的震颤——原来春天不是降临的，是檐角冰凌融化坠落在石阶上的那声清脆，是湖水在风中泛起的万千涟漪，是地下的蚯蚓率先弓起脊背，是万物同时睁开眼睛的刹那……
　　 天暖和了，就要外出多走走。距家不远处的图书馆，升级装修了小半年，还没开业，隔段时间，我就像与久别的恋人相逢，迫不急待的去国图。
　　 先看《南方周末》，再寻《三联生活周刊》。对于前者，虽然日渐失望，但仍舍不得放下，对于后者，却独有情钟。因为在创刊初期，它的主编就是新闻界当之无愧的 “精神领袖”——邹韬奋。在纸媒衰微的今天，《三联》的订阅率每一年都在增长，在“流量为王”的时代，《三联》用实力证明—— “好内容，才是最好的算法”。如果人生是一场旅行，它就是随身携带的精神干粮，再挑剔的读者，小到小学生，大到耄耋老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口味的盘中菜。在琐碎庸常的日子里，在日渐向后的光阴中，抬首可见落地窗外的匆匆人流，低头手捧真实的纸卷，轻轻翻动、慢慢读来，有种平和淡定、胸有成竹的生活状态。前几天写了篇《城记 | 风雨李府：一个时代的背影》的散文，发在我荒芜许久的新浪博客上。有人留言：“看来你对李鸿章大有褒意，他是我堂堂大中华的卖国贼，对此等老贼，全中国人民，都会骂他，这种人死不足惜。”本不想理他，但又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他只是慈禧意志的一个执行者，无力改变清朝是战败方的现实，连三国时的蜀汉丞相诸葛亮都说 “弱国无外交。”今天的乌克兰就是例子，卖国贼的帽子实在太大，也不是随便戴的。”我保持极大的克制回复了他。我觉得 “一个知识越贫乏的人，越是拥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勇气和自豪感。因为知识越贫乏，他所相信的东西就越绝对，因为他根本没有听过与此相对立的观点。夜郎自大是无知者、好辩者的天性。”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罗翔。此话对那个人说，正合适。
　　 当当早上起床，近来比较困难，也许是春困秋乏，八岁的小男孩，也渐入了晚上不爱睡，早上不愿起的行列。头天晚上，他告我，学校大厅每天早上的例行钢琴弹奏，轮到他了，千万别迟到。平时早七点起来还勉强，今天成了例外。提前十多分钟就从他房间里冲了出来，刷牙、洗脸、吃饭、穿衣、系红领巾，全过程丝滑顺畅。把水杯装进书包背上，屁颠颠的上学了。白天，他的班主任把视频发在班级家长群里，只见他在走进教学楼的老师和学生陆续经过时，在几个同学的围观下，在专心致志的弹巴赫的 《E大调小前奏曲》。晚上放学回家，我说 “不错呀，继续努力，今年把八级考过，这是在学校弹，以后当钢琴家去舞台，去国家级的大舞台上弹。”本以为先表扬，后鼓励，会有激励作用的效果。人家却一脸淡然的说：“也就是个业余爱好，姥爷，我还是想当高铁司机，公交车司机也行。”我一时语塞。孩子的世界，没有那么复杂，那么功利，那么多成年人的考量和焦虑。我觉得，真正的好教育不是修剪枝桠的剪刀，而是擦拭理想的棱镜，使其不必蒙尘。有人说，童真才是最高级的哲学。它会刺破功利的茧房，会降低奔向世俗的刻度。
　　 小区外有个公园，喜欢在下午时去走走。一日，我在公园无人的亭子里独自晒着太阳， 戴着耳机，半眯着眼睛在春风花香中听歌。有个红配绿的丝巾大妈提着大包小包，摆上唱歌工具，一屁股坐在我旁边。觉得诧异，想到处都有可坐的空地儿，为何非要与我坐得这么近？倘若换了年轻时，我是不会轻易挪地方的，悲哀的是，如今我也是老人家了，若继续坐在这里，会被人当作黄昏恋的。我只好悻悻离开。刚走不远，一阵阵呼朋唤友声，还有气虽足，调不准的歌声从身后传来，回头发现一群大妈在那亭子里曲项向天歌——那是她们的据点。原来大妈并不是馋我，而是馋那块地盘，故意挤走我。此等小伎俩，不屑一顾。
　　 AI火了，而且大火。但于我们这些老家伙们而言，有什么大用处？既不顶吃，也不顶喝。说它能够模拟人类智能的系统，而且能深刻改变我们的生活和工作方式。但是，具体到每一个人，感受是不一样的。我的股票，有一只股票滞涨，几个月了，还半死不活的趴在那儿，决心卖了它，但不知买哪个股好。忽然想起了AI，于是请这些科技“大仙”给选下股。“请给选只优质股，做短期投资建议。”先后向DeepSeek、纳米Al、腾讯元宝、豆包、文小言等一众智能助手提问，大都不作答，只有纳米Al给出了答案：“蓝思科技。”将信将疑，没敢多买，只是试试。次日，平开平走，再次日，刚一开盘，居然旱地拔葱般涨停了。这就是科技的力量。Al的算力和算法，它搜索的范围和深度，超过人的千百倍都不止。没舍得卖，又加了点仓，结果股价上下折腾了好些天，现在还是不赔不赚。有人会问：“涨停时，为何不卖？”“见好就收是人生忠告，贪心不足乃世态常形。”我只能苦笑作答。算力和数据提速着认知与决策，有科技的地方，就有无限的可能。当然，包括赔与赚。这个，我信。
　　 马路边上的银杏树上，常年缚着面有些褪了色的红旗，印着 "XX社区志愿者服务队" 的字样。平日里孤单得不见人影，那旗，颇有几分百无聊赖。但是，凡是树下出现了几个穿红马甲、戴红袖章的老年人，东边那儿，必定是开什么会或有什么重要活动。同步的就像榫卯相扣的联动装置一样。路过时，听见他们的熟人在和他们对话：“您这站几个人，有用？有补贴吧？”“震攝作用呗，没有补贴，谁来呀，但不固定。”看我路过，话题打住，他们彼此还会意一笑。如今，导弹无人机满天飞，监控探头满街筒子，就凭几个带红胳膊箍的几个老人家杵在这儿，虽说不致于被风刮倒，但能震摄谁？往浅了说是形式主义，往深了，不想说。但补贴，肯定是出在纳税人的身上。虽是毫厘，给困难家庭买斤肉，给失学儿童买支铅笔，总是够了。这我只是心里想，嘴上没吭声，怕妄议犯了天条。
　　 地铁站不远处，看见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狗正在过马路。它后半身固定在简易轮椅上，前爪交替划着弧线，像划船的桨，眼睛始终平视前方，经过减速带时微微收紧肩胛，目光坚毅而执注。
　　 这是一条残疾的狗，两条腿大概率是被车轮轧碎的。它的轮椅铁架早已磨得锃亮，它前爪肉垫结着厚厚的茧，证明它每天走过很多路。
　　 小狗不知道什么叫身残志坚，它只是认真的活着，在轮椅与地面的轻微摩擦声中，奏响着绝不向命运低头的生命乐章。
　　 春风一阵紧似一阵，它突然加速。此刻，在我眼前穿行的身影，早已把苦难铸成了追风的轮毂，当站立成为奢望，便会以俯冲的姿态，在离地三寸处重新飞翔。在它的身上，我看到的始终是生命的韧性与希望。
　　 （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