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晓荷】打电话(散文)
自记事起,就常听老人们念叨“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楼房,我在儿童绘本里见过,不管是筒子楼还是八角楼,脑海里是有楼的概念的。电灯自不必说,我出生在八十年代的农村,虽生活较为艰苦,电灯还是有的,只是当时经常停电。电话在乡下孩子眼里几乎是遥不可及的产物,后来村里放电影,在一些抗战片里,看到手摇式电话机,才对“电话”这个名词有了具象化的认识。
农村小孩儿喜欢玩挖土堆游戏,挖地洞,搭楼房,结构按照楼房来挖,分两层甚至更多层。整个框架挖好后,小伙伴们便开始“装修”,木棍交错排成窗棂,在客厅里吊个野果子做电灯,然后再安上一部电话(传声筒式),土堆顶一个,洞里一个,两个孩子趴在两头“喂……喂,你好啊!”“喂……你谁呀……”一通“畅聊”。
我第一次打电话,是上小学时候。当时在农村,家里一切支出全靠几亩薄田,农人们常常耕作到很晚才回家。傍晚放学后,我和小妹便常坐在村口村长门前的大石磙上等母亲下地归来。这天,我们和往常一样在石磙上滑上滑下,村长老伴急匆匆走到门口向我喊道。
“冬阳,快,快点儿去叫你奶奶接电话,你三姑来电话了。”当时我一愣,随后激动地朝奶奶家跑去,来到村长家,我俩已是气喘吁吁。村长老伴连忙招呼奶奶走进东旁屋里,我也跟了进去。一张褐色的办公桌上,竖着一个麦克风,麦克风旁边放着一个纸盒子,纸盒子上盖着一块毛巾,我知道里面放着电话。村长老伴对奶奶说:“青他娘,你等会儿,小珍说一会儿再打过来。”奶奶说着“好好好”,便和她拉起家常。
我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盒子,期待三姑快点打电话来。时间仿佛与我作对一般,很慢很慢,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纸盒里的电话像哑巴一样不声不响。小妹在外面喊:“哥,咱娘回来了!”我顾不上搭理她,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纸盒,仿佛不注意它会跑掉似的。
三姑虽嫁到省城,但属于省城某个辖区里的郊区。我后来才知道,她每次打电话需要跑到庄子外很远的超市打公话,在当时跨市区就属于长途电话,收费较高。所以每次跟奶奶打电话,都是先通知村长,随后便挂断电话,算着奶奶从家里到村长家的时间,然后再打过来。
“叮铃铃……叮铃铃……”一阵清脆的铃声,灌满整个房间,窜进我的耳朵。我的心怦怦乱跳,期待一睹电话芳容。村长老伴从容地掀开毛巾,奶奶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眼睛跟着村长老伴的手,上下移动。奶奶也是第一次接电话,她的紧张程度不亚于我。毛巾全掀开后,一个红色的电话座机映入眼帘,它的样子颠覆了我对电话的认知,它和电影里完全不一样。整个红色座机在昏黄的灯光下和屋内摆设格格不入。白色键盘上是黑色的数字及文字,铃声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村长老伴拿起手柄说道:“喂,是小珍吗?哦,你娘来了,我让她接电话。”随后扭过头来,对着奶奶说:“青他娘,来,是小珍打来的。”奶奶颤巍巍地接过来,对着听筒扯着嗓子喊:“啊,哎,珍,珍,么事呀……你说……”随后不停地问。村长老伴笑着说:“青他娘,你拿反了,对那头说。”奶奶继续大声喊着,或许是想着离这么远,声音小了三姑听不到。
看着奶奶和三姑说着话,我凑上前也想说句话,却不知说啥。刚想到叫个姑,奶奶便说:“行,俺知道了,珍。”奶奶虽然没打过电话,但她不知从哪里听说电话费很贵,一句也不多说。听筒里传来一连串嘟嘟嘟……嘟嘟紧促的响声。村长老伴接过电话,轻轻扣在底座上。
我没能打上电话,心里空落落的,边向外走边问奶奶:“俺三姑啥时候再打电话来?能让俺说句话不?”奶奶跟村长老伴打过招呼,扭过头对我说:“你一毛孩子有啥说的?你姑打的可是长途电话,比电报还贵的狠呢!”
从这之后,傍晚等爹娘的空,我常跑到村长家问:“俺三姑来电话了吗?”问的次数多了,村长老伴说:“等你姑打电话来,我先让你接,再去喊你奶奶。”自此,我多了一份念想。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三姑再没打来电话,不知她是嫌话费贵,还是的确没什么事。唉!反正打电话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后来干脆我也不问了。
直到有一天,我和小妹正在石磙上滑上滑下,村长老伴在院子里喊:“冬阳,你三姑来电话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腿比脑子快,向村长家跑去。接过话筒,学着村长老伴说:“喂……喂,你谁呀?”村长老伴在旁边笑着说:“你姑哎,哈哈!”她这一笑,弄得我很难为情,对着电话说道:“姑,俺去叫奶奶!”说完放下电话便跑向奶奶家,直到奶奶接完电话,我还恍若做梦一般。从此和小伙伴儿们玩,我多了一份优越感——“俺打过电话,你打过吗?”
2000年左右,随着农村建设推进与通信技术的高速发展。镇上推行安装电话。向来思想较为落后的父亲,竟破天荒花费几百元安装了一部电话,每月还要缴纳18元月租费,打电话每分钟两毛多钱,长途电话更是每分钟达六七毛线。当时除了三姑在省城,其他亲戚都在本市,一年到头也打不几次长途。
一台红色座机放在床头破旧的桌子上,同村长家一样显得格格不入。电话接线后,还带了一本城市黄页,可以用电话查询天气预报等其他业务。我尝试着给已安装电话的亲戚打电话,用食指小心翼翼地按号码,只怕按错一个键。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响声,我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想让对方接通又怕对方接通,平时我和表哥无话不谈,待电话接通后,听筒里传来:“喂,谁呀?”我却哑口无言,赶紧挂断电话。父亲去田里干活前会嘱咐我,别乱打电话。他们去田里后,我便拿起话筒按完数字键,但不按拨打健。开始自问自答:“喂……你谁呀!”“我……冬阳”“你有啥事儿?”“啊……呃……没事儿了,挂了。”当把话筒放在座机上,看着自己傻不拉几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周天晚上,我把电话号码抄在课本上,带去学校,抄写在了同学的电话本上,同时自己也买了一个电话本,开始向每位同学索要电话号码。
上高中后,寄宿在学校,每个月才能回家一次。学校旁边是县医院,急诊门口有一部公用电话,是壁挂式IC电话机。需要母亲送东西时,我会拿着IC电话卡来这里打电话。电话卡大都是固定面值,有10元、20元、30元、50元不等,且制作精美,封面图画对应着当下热门事件或伟人照片亦或是当地标志性景物。当时县城大路边,不远便有一个露天电话亭,路边报亭、副食部也有公用电话。有的需要插卡,有的则直接根据通话时长支付给店主话费即可。
虽然公用电话不如现在手机方便,但在当时,通讯效率算是比较高了。相比电报或信件,不知好了多少倍?后来姑姑送我一个传呼机,别在腰间神气极了。但我的传呼机有名无实只用来看时间,从没人传呼过我。参加工作不久,我用全部工资买了一部手机,康佳品牌老式翻盖手机,花了四百多块还是个二手机的。从此,打电话方便了,次数却少了,大都是以发短信为主,毕竟短信费用要低一些,虽没拿多少话费,但没少贡献月租费。
随着移动通讯的飞速发展,人们再满足于语音电话而更倾向于视频电话。只要有WiFi,有流量,全世界都可以面对面聊天,且不再担心费用。现在红白喜事也不再像以前,挨家挨户去送信通知。只需发个微信,打个电话即可。手机更新换代快,为追求时尚,很多年轻人一年就要换好几部手机。我虽较为恋旧,无奈工作需要,平均2~3年换一部新式手机,话费也是居高不下,每月消费百元之多,早已不再是当年为省话费说几句就挂的时代了。
现在,座机在农村很难看到了,固话大多用在政府部门或工厂公司,且大部分作内线之用。现在注册公司需要一个或多个座机号码。据朋友讲,公司有个座机号码能给人一种踏实感和一定信任度,有地址有固话,让客户感觉比较放心,不像手机号随便就换掉了。好在近几年,通讯改革,手机卡需实名制,让彼此信任度回温不少。
我家电话座机至今还保存完好,当年那组七位数固话号码虽已停用多年,却早已刻在了我的心里。每次收拾卫生,当我看到红色的电话座机,便恍若回到那段难忘的岁月。我会擦掉座机上的浮尘,拿起话筒,放在脸颊处,自言自语:“喂……喂?你找谁?”片刻之后,听筒里没有任何声响,只有我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