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被学生小强的家长急促电话声催来的。
　　 好事的人群里里外外围成了一个圈，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通风。小强躺在他母亲的怀里，满脸鲜血，双眼紧闭，一丝不动，身旁肇事摩托车也严重变形。小强母亲失声痛哭。我木讷的被人抬进人群，不知如何是好。
　　 “好，来了，就交给他，他是班主任。”人群中有人指着我说。
　　 “反正是学生，学生出事，学校要付全部责任。”人们附和着。
　　 “不吵了，不吵了，救人要紧，快打120。”有人提议。
　　 面对众人的自责，从未见过如此场面的我，身子瑟瑟发抖，不知如何是好。
　　 120车发出长鸣的声响，从远处驶来，停靠在凹凸的集镇路边。车上走出三名医生，一男两女，男医生手提一口白色的箱子，走向肇事点，人群自然散开成一条通道。
　　 男医生用手翻看了小强的眼帘，用手电照了照瞳孔。
　　 走，上车。
　　 众人七手八脚的小强扶上来担架，输送在救护车上，两名女医生迅速给小强输上了液体。
　　 “上车。”小强的母亲咆哮着拉住我说，
　　 “他是伤者的亲人吗。”医生问。
　　 “不是也要上，他必须负责”。
　　 “只能上一人，装不下了。”医生摇了摇头说。
　　 “他先去，我坐车来。”小强母亲补充道。
　　 我被人群莫名其妙的抬上来车。
　　 车在崎岖的乡镇公路上颠簸前行，众人无一言语。经过了汆塘——后水——二桥，下一站就是医院了，途径40分钟的路程，我犹如一个世纪般漫长，更重要的是，我不明白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摸出手机，胆战心惊的给分管领导杨副校长发了一个短信：校长，我班学生小强驾乘摩托车受伤了，现在去医院路上。”
　　 车停下来了，我看了看手机，杨校长未回复。
　　 二
　　 小强从救护车上推了下来，两个工作人员一前一后抬着担架，进入电梯，按下四楼急诊科室键纽。
　　 急诊室外，医生问我，家长来了没？
　　 没来，我说。
　　 他从身上拿出单子，用笔简单的划了一下。
　　 去，一楼办理住院手续。
　　 我顺着楼道从四楼走到一楼，走向办理住院窗口，今天人少，带着金边眼镜的漂亮女人正温情煲着电话粥。
　　 “你好，办理住院手续”，我胆怯的问。
　　 医生未抬头，过会，放下电话，顺着我说话的方向伸出手来，我把单子塞进他的手中。
　　 她敲击着键盘，说，交伍仟押金。
　　 “伍仟？”我睁大眼睛。
　　 “我不是伤者亲人，家长来了再交，行不？”我说。
　　 不治疗吗？女人扶了扶眼镜，低下头颅，从镜片空隙的地方看了我一眼。
　　 要，要，我连声说，我想办法筹钱。
　　 “没钱治啥子病嘛。”女人瞟了我一眼。
　　 我无计可施，无奈之余，拨通杨校长的电话。
　　 校长，我……
　　 我什么我，不要解释，我有事，你先顶着。听筒中传来杨副校长的声音。
　　 校长，我对你说，情况是这样的，我连忙解释。
　　 电话挂断了，耳际传来“嗡嗡”的声音。
　　 我愕然了。
　　 “哎、哎，交不？我要关窗了。”窗口女人催促着。
　　 “要交，等等，好吗？”我恳切的说。
　　 我想到了妻子，妻子在家节衣缩食，照顾我年迈的父母和子女，我咋开口呢？但事已至此，我无奈拨通妻子的电话，说我班的学生骑摩托车受伤了，现在昏迷不醒，家长不在，医生又在催钱交住院费。
　　 救人要紧，先交呗，我把孩子读书的钱先转给你，妻子说。
　　 我办理完住院手续，拖着沉重的身子，走上四楼。
　　 三
　　 天色渐晚，墨云堆聚，天体的四角逐渐暗了下来，我坐在病房一角的胶椅上，头脑一片空白。
　　 小强的妈妈来了，坐在病床上对我指指点点，嚎啕大哭。他那满脸横肉的二舅，掏出手机，肆无忌惮的刷着抖音。
　　 小强从检查室推了出来，进入了指定病床。医生说，颅内有轻微出血，需要观察，如有异常，需要手续。
　　 我彻底崩溃了，手脚无处放落。
　　 “小强有个好坏，我拿你是问”。小强妈指着我说。
　　 “从今天起，你哪里都不能去。”他二舅恶狠狠的附和着。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
　　 “小强是你学生，出事了，你就应该负责”。二舅说。
　　 “今天下午上课了，小强没进学习，我打电话给你们，可没人接听电话。”我轻声地解释道。
　　 “不要解释，老子烦。”他二舅拍了一下病房的床头柜吼道。
　　 “你在这里守，我们去吃点东西再来。”他二舅边说边拉小强的妈妈。“姐，我们走。”
　　 小强妈继续对我嚷嚷，跟着她那兄弟走出了病房，消失在楼道的转角处。
　　 天暗了下来，小强在病床上熟睡，房顶的灯光，透出雪白的光芒，好似一把犀利的匕首，冷冰冰的直刺下来。
　　 我困守在冰冷的座椅上，心乱如麻。
　　 四
　　 病房的门轻轻地开来，霍主任走来进来。
　　 霍主任，我差点失声的惊叫起来。
　　 “辛苦了，伙计，我来晚了。下午培训才结束，赶到家才听到此时此事，你嫂子煮了几个水饺，你看还热着呢？”霍主任说。
　　 “学生怎么样？”霍主任看了看学生，问我。
　　 “医生说，颅内轻微出血，需要观察，如有异常，明早手续。”我回答道。
　　 “他家人呢？”
　　 “刚出去。”
　　 “不担心哈，有我在呢。”霍主任说着，便打开饭盒，取出食物。
　　 本来完全没有胃口的我，听了霍主任的话，心理像吃了一颗定心丸，踏实了许多，与他一起吃起水饺来。
　　 “吃了你就回去，我在这里。”霍主任说。
　　 “我到这里吧，你才培训回来，怪累的。”
　　 “不用，你明天有课，我按规定明天还有一天假，另外，我在这里也好与家长沟通下。”霍主任毅然地说道。
　　 “我……我……”我竟然有些语无伦次。
　　 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高大，满脸胡茬充满坚毅眼神的霍主任。想到小强母亲与他舅舅那副凶神恶煞的嘴脸，我竟产生逃离现场的想法。
　　 我在小强母亲与舅舅未回到病房前离开的医院。
　　 五
　　 第二日，我打开手机，看见朋友圈中一条微信：某某中学因管理不到位，造成学生颅内出血。并配有小强住院的图片。
　　 我感到特别恐慌。
　　 正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学校分管安全杨校长打来的，校长说，你看看，此时已造成了严重的网络舆情，我看你如何收场。
　　 我只感到眼前一黑，不知所云。
　　 “没事，张老师，你安心工作呗。”霍主任回复。
　　 我怎么能够安心呢？小强的母亲和舅舅是村里出名的泼妇和无赖。记得那年，有个孩子上山放牛，将他家的玉米地吃了，小强的妈妈便用刀砍伤了牛，那家人找他说理，还被他二舅把人打伤，对这样的家庭，大家都是敬而远之，不愿意与他打交道。
　　 现在这个事情有发生在他的家里，面对这样的主，心理别提多闹心。
　　 但是，不管怎样，霍主任的回复，让我心宽了许多。
　　 六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生活在诚惶诚恐中，总就得身边的领导和同事用一种异样的眼光大量着我，让我把自己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只有霍主任每天的一条短信，让我释怀了许多。
　　 小强出事的第五天，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中午，霍主任回到了学校。
　　 “霍主任。”我打了一声招呼，迎了上去。
　　 “事情处理好了，你安心工作吧。”霍主任淡然的说道。
　　 “处理好了？”我满脸狐疑。
　　 “本身就不是学校的责任嘛，何况我们已尽到了应有的人道主义。”霍主任说道。
　　 “小强现在情况咋样呢？”我问到。
　　 “小强的病况，通过医院的观察，不需要做开颅手续，只需要处理好外伤，现已回到家中休养。”霍主任说。
　　 “他妈和舅舅还会纠缠吗？”我心有余悸地问道。
　　 “没事，虽有些冲动，但经过公安机关和司法人员有所介入，通过对《中小学生意外伤害事故处理办法》的宣传，相关法律法规的讲解，现已释怀。所以在工作中，我们要学法、懂法、用法保护好自身的权利。另外，本次产生的医疗费用，走的是学生意外伤害保险，待结清账务后，我再将你垫支的钱转给你。”霍主任接着说道。
　　 我顿感到近几天产生的职业压抑感在此时一扫而光，看着校园内栽种的桂花树，我嗅到了沁人的芬芳。
　　 再后来，杨校长调离了我们的学校，霍主任成为了我的分管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