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东篱】脚步在春天的律动中醒来(散文)
1
花事是一个春天最美最艳丽的风景,白的、红的、粉的、蓝的、黄的、紫的,一溜烟如赶海的浪,一波接着一波涌起。架起一座盛大的彩桥,于眼眸之间入心。“招蜂引蝶”这个花事的解说员,在传统里更忙,赶上生意的旺季,翻飞的蝴蝶总是不停地舞蹈,舞出远离灯光世界的绚丽,悸动春心,点燃春情,点亮春光。蜜蜂在追逐的脚步里匆忙往返于厚实的蜂箱,酿造一段永世难忘的春的爱情,甜甜的醉了世界,醉了芳心。这一切,于我,总是有些熟悉,但也有着更多的陌生。我不善于招蜂,怕蜜蜂蛰我,那红肿的脸总是睁不开眼,迷失眼前更迷失未来;我也不善于引蝶,蝴蝶忽愣愣起飞的翅膀上飞出的不易觉察的细沫总会皮肤过敏,满身红肿的疙瘩让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便也就有了烦躁,便也失去理智,便也失去选择和判断。
我习惯于清醒着,于花事之外。
看花于书、于图片、于视频,那里还会有一份做作,有点娇羞的作态,但看惯了也就自然了。媚眼儿挑逗的花朵,在风里、阳光下会选择最佳的档期,开满眼眸。摄影师留下的快门,总让人浮想联翩。“春风吹得游人醉”的那种独特,和着人格魅力,更进了一层春意。花事于海,那是另类的风景,如楼兰古城,亦或海市蜃楼。对于人,有点儿想象是好事,想着法子,把花事融入海里,心是不是就宽了许多。花的海洋,海洋一样的花,那就是美上加美的春事。“踏花归去马蹄香”就不再是一幅画可以定制的,蜜蜂追着马蹄展翅飞翔,总是一种歧途,对于蜜蜂的歧途,不能更好的填满蜂箱空间的,那对于蜜蜂有点残忍。蜜蜂有着自己的初心和使命,这都是关乎蜂箱丰满还是空洞,关乎着养蜂人的喜怒哀乐,关乎着对于甜腻的喜好,和一群人的健康。
这样说,花事于我,是熟悉了一点,但也疏远了一点。
我还是喜欢那一片绿叶,总是油然而生,不做作,不掺杂,有着水,有着动。“绿叶满园春意浓,风里若乐鸟啼声”,“翠色满院浓浓时,春雨花阶新芳事。枝头绿钩高飞舞,歌唱绿叶满园里”。这样,春就有了人情味,有着风情万种,虫鸣蝉吟总是一种声音,和谐着季节和人心的韵律,更符合人类的生存。观海者可以听涛,登山者可以远眺,没有离开耳目的世界,那踪迹过往的韵脚会超乎平仄,打破规则,去丰富一行诗,丰富一篇美文,更多的是丰富思想。风土民俗、农耕文化、古城精神,荡漾在浪涛中,总把思想紧随,寸步不离。荡起的千重浪,绽放的万里花,也就不再孤单,坚守着某个核心,把玩着“无规矩不成方圆”的盛世太平。在这花事重重日里,取一勺清流,攒几朵浪卷,留一段心情,在微笑里把睡眠弯成一道月牙儿,简单、纯洁。花事不就是最美的海,海又何尝不是最美的花事。
看花、观花,那只是对于花事存在的一种观望过程,存在于风景的过程。看花、观花者,尽是以风景而风景的体会。赏花就不一样了,赏花才是花事的最高境界。把花事与心情,与大地、与大海、与高山湖泊融为一体,赏的是精神的愉悦,赏的是眼界的开阔,赏的是对于花事这道风景的存留,于一行诗或一篇美文里的永恒。
2
“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那是古人的事,我们只需要铭记,但不一定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冠以美名,当作座右铭。于一棵草、于一叶绿,就是铭记的延续。
我属于画地为牢的人,固步自封就是明显的特征。便也愿意舍弃一季的花事,独自一人入一条小径,登一座矮峰。胡乱地坐在一堆草丛里,点燃指尖的哀愁,点燃七情六欲,看青烟淡淡的从口中挂起一丝青云,与风来一次碰撞,便也销声匿迹了。
春天的阳光是最慵懒的,总是把一颗心晒得热乎乎的,直接来点睡意,迷迷瞪瞪。小径深处的草芽萌起得最迟,那是在让着直立的树。草芽儿嫩黄嫩黄的,像极了婴儿吮吸母亲的乳头而惬意地伸着懒腰,嘴唇儿总是蠕动几下,偶尔撅得高高的,没有一丝的炫耀,在满足中翻一个身,或者手舞足蹈几下,就沉沉睡去。生理学中提及过,婴儿在睡眠中养脑,的确,婴儿的头总是比身体大。
说着说着就扯远了,或许坐井观天的人总是喜欢联想,不切实际。
“小径红稀,芳郊绿遍。高台树色阴阴见。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宋代晏殊的小径不知在哪儿,但我还是对于这“绿”这“扑”字有了情感。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懒散着脚步,有意去一条小径,村庄通往山里的唯一的小径。之所以说是唯一,就是目前可以通人。这小径,在二十年前,那可是可以飞过一辆架子车的,如今也就这剩下小径了。遮天蔽日的树木和藤蔓,总是山野最自豪的笔墨,无需凝思,随意挥一笔,就能留下旷世奇作。笔直的、倾斜的,苍老的、年轻的,盎然的、僵死的,光秃秃的、苍绿的,应有尽有,毫无排列,毫无组合,与藤蔓互相相扶着。像老头惨扶着老奶奶的,像母亲惨扶着孩子的,像夕阳留下的美酒,像晨露留下的清流,婆娑有致,别韵荡染。面对一棵松树、或者几株青竹,伸一个懒腰,打一个呵欠,深呼吸。一股酷似山泉又非山泉的清凉入喉、入肺。心便砰砰地跳着,血液也奔流开来,似山谷无人聆听的溪流顺势而下。不敢一泻千里,也没有那种豪情。只是默默地流淌,与花事呼应,与春风呼应,与满山遍野的季节呼应。
溪流很小,飞溅不起银玉,那一排排剑锋遮挡的光,总是没有自觉性,让“贯彻”一词总是显得孤苦伶仃。会有几处雨点儿,在晴朗的小溪旁落下,湿了青石,湿了树叶,湿了几片等待长大的竹叶和竹节深处的根,总是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破土而出的竹笋,泛着点点褐色,记忆着泥土的味道。啾啾啾的几声打破寂静,打破安静的树,呼啦啦地飞翔,带着摇摆的树桠,我看见自己在树桠上荡着秋千。那是一只什么鸟,我没有看清楚。鸟儿也没有留下我去看清楚的时间,总是在飞离之后,我才听到鸟鸣。至少是一种惊喜,和着莺飞草长的惊喜,笑眯眯的惊喜。这份惊喜也是一个春天,有着鸟鸣的春天。只是远离了花事,远离了海的浪花,显得有点儿孤独。
穿过小径是一块土地,曾经长满了小麦,长满了玉米。如今的土地,荒草萋萋,没有了荡漾的麦浪,没有黄了满地的油菜花,便也少了蝴蝶和蜜蜂,少了我的后怕。不怕蜜蜂蛰红脸,不怕蝴蝶的飞沫过敏而抓耳挠腮。有的是心情坐一坐,在地边的那一块青石上。在那块青石上,我仿佛看见我的黄牛在偷食麦苗,看见父亲的犁扎进泥土的深层,黄牛拱起的脊梁,看见母亲高高举起的镢头,挖掉那一株最茂盛的野草,弯腰伸手捡起来,在撅头上使劲碰撞几下,那湿漉漉泥土的颗粒就回到母亲的怀抱。
3
在这个花事满满的春天,我喜欢一个人寻找一处山梁,通往山梁的小路旁长满了松树、柏树和一排排士兵一样守望的竹林。有绿色作伴总好过“青春作伴好还乡”的愿望,一路东张西望,一路磨磨蹭蹭,忽而低思垂眸,忽而笑弯月亮,心自然就绿了。爬山是需要蛇形的,弯弯曲曲,减少坡度,节省体力,像挑山工那样挑着担子,沿台阶而折弯,脚步画出的折线,总会比别人的路远一半,可始终走在别人脚步的前面。同时出发的人,负重的挑山工总是先到。我没有负重,我是在消耗时光,于一个清晨,选一座山,沿着一条路,学者挑山工的样子,学会登顶。
我在登顶的时候,比不了挑山工,我有点游人的架子,会这儿逗留哪儿磨蹭的,时间就呼啦啦走远了。沿途的风景在我的眼眸里放大,也在缩小,是抬头的看见和回头的再见。在看见与再见中清晰与模糊,记忆不断重置。路是熟悉的路,陌生的是现在的心。在长大的树与缠绕的藤互相守望的岁月里,给路搭建了一条隧道,通往过去,也通往未来,现在在我回去的时候已经成为过去。就像此刻身后的脚步一样,那已经叫做留痕,只能在档案的某个角落里偶尔记忆一段过程。
行走是必须的,需要仰着头,不然,那树缝里飘落的阳光会错过一种记忆,和晨露打湿的裤脚。小草在大张旗鼓地吸收着晨露,以晨露为泉,洗净昨日的风吹起的尘土。
我在行走着,握住那一抹缝隙里的阳光,从山顶而下的阳光。忽然觉得自己还有点年轻,和渐近的那棵树相比,我是不是该继续微笑。
走过一段隧道,眼前豁然开朗,神采奕奕的阳光是最无私的韵染,满世界地铺着,源源不断。我认识到了,这就是山梁,是最高的地方。找一块洁净的青石,必须是平展展的,没有丝毫的裂痕和凸起,一屁股坐在上面,喘几口气,使我的肺再一次鲜活,红润。许久没有走动了,脚有点生锈,像麦场里倒挂的犁,泛着淡红。犁是需要不停地和土地进行摩擦,才能保持那份闪眼的铮亮。此刻,我有点犁的味道。
我和那棵古树刚刚做过比较,我还很年轻,故找到一块没有裂痕和凸起的青石,可以无忧无虑地旋转激情。把眼睛的视线得长长的,极致的那种。眼睛必须微闭着,这是山梁,是有着风在拂过,虽然很轻,但也会伤着眼睛。我不喜欢带着眼镜,以显示自己的斯文。我没有装多少豆大的字符,就无需装象,此刻就我一个人,能装给谁看。剥离喧嚣,笑看四方,总会觉得脚下是世界,脚下的树、远处的河,以及住着人的村庄,都在一种缩小的世界里,蚂蚁一样爬在树叶上。我放开碎片的记忆,去记录此刻旋转的世界,那草、那树、那藤条,均在变小。在闭小一点眼睛,让一种模糊充满视线,在清晰与模糊中寻找一种感觉,忘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张扬。我要站起来,寻找一处有泥土的石缝,在清晰和模糊中站立成一棵树,把根深深地扎进岩石,蓬勃为山梁上最高、最大的树。
4
在山梁上,我想了很多,那都是不切实际的,需要正视的就是站起来。忽然发现,眼前的世界在变化,面前的脊梁,蜿蜒致远,与四通八达,南来北往的脊梁编织出一幅画图:那一道道黛青色的山梁,瞬间就幻化成一条条跳跃龙门的鱼,逆流而上,在浪花堆叠处猛然跃起,头对着头,尾靠着尾,趋势而上,飞跃成一座座山梁。
对于春天的记录,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选择。有人选择去看花,许一世花事的浪漫;有人选择一段海,看海浪追逐,看潮起潮落,看蓝色的怀抱;有人选择一处清流,赏尽江南水韵的清明,洗涤灵魂;有人选择大漠黄沙漫漫,看一起落日的余晖和守望沙漠的胡杨。我宁愿择一处小径幽幽,择一座山梁宁静,放飞我的心声,做一棵树的屹立,在风雨中。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这是晏殊《浣溪沙》里的名句,钱钟书在《谈艺录》中也说,所谓“律之对仗,乃撮合语言,配成眷属。愈能使不类为类,愈见诗人心手之妙。”这种“情中有思”的意境,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体会的,更不可复制。我愿意独守“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恒长与变化。于一棵树,于一道梁,于一条小溪之间。
春天来了,万物从沉睡中苏醒,青草、树木开始抽芽;暖流融化了岸石上的冰层,滴下一颗颗细小晶莹的水珠迎接燕子回家。记忆的田野里,窜起一棵棵麦苗,绿油油的铺满田地,在眨眼间拔节的声音惊醒树梢。遥望池塘的垂柳,早早地垂下枝条,在枝条上拢起嫩芽,和水桃花比拼一个关于春天的梦。“二月春风似剪刀”圆了春天的殷实,丰富着自然,丰富着耳膜,丰富着精神。
在这个春天里,我喜欢以脚步的形式,完成仅仅属于自己的心韵,与风、与雨絮叨,与山、雨水牵手,吟唱自己文字的魅力,记录一份真实。让脚步与时俱进,听山讲述水的故事,听水呢喃山的诚信,在一份真实中春暖花开,蜂追蝶堵。
愿这个春天,以及以后,让脚步沿着春天的律动而醒,以文养心,足矣。
2025年3月25日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