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东篱】父亲的犁开满了花(散文诗)
1
父亲的犁是开花的树杆做的,那个树杆叫馍馍叶。开花的时候,是满树的红。
父亲是用脚步在丈量着树的年轮,一年又一年。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靠馍馍叶树丈量着时光的年轮。
馍馍叶树开花的时候,春天早就种下了希望,烟雨迷蒙的桃杏梨,一溜儿一溜儿,像水那样流过。
父亲的眼眸里,从没有离开的就是馍馍叶树的花。他会在好远好远的距离就辨别出那种颜色,以及做出选择。
父亲的眼里只有馍馍叶,只有犁。
这些与春天有关,也与春天无关。我没有读懂父亲的犁中的春天是什么?
2
馍馍叶的叶子很大,在三伏天是最美丽的。
那时,父亲会拿着镰刀,背上背篓去,也会带上我。
馍馍叶的叶子好厚,可以一叶一叶地摘下来,串在一起,形成一个绿色的圈,圈住我的童年,还有童年的梦。这是关于馒头在锅里成熟的过程,有着花香,有着叶子的清醇。
父亲的犁在阳光下微笑,阳光在父亲的犁中自豪。
父亲采摘馍馍叶,并没有大刀阔斧,怕拍碎了馍馍叶树的清梦,怕拍碎了犁的细梦,还有树一年一度长大的年轮。
3
树的年轮在增长,父亲就走进了春天。
父亲的春天很大,漫无边际,穿越时间与空间。
父亲的春天又很小,小到父亲的脚步无法触及柏油和高楼。
父亲的春天在父亲的脚下踩出一条河,河边青草悠悠。
父亲的春天在父亲的脚下踩出一条路,通往炊烟的路。
父亲的春天在父亲脚步下踩出一座山,长满馍馍叶树的山。
父亲的春天偶尔会在父亲的脚步下踩一踩城市,但都是摸着黑出发,又摸着黑回家。红肿的肩膀有着红色的印痕,那是岁月雕刻的犁划出的沟壑。
4
父亲走进春天,麦苗就拔节了,油菜就梦幻的金黄。
有蝴蝶有蜜蜂在微笑,父亲的春天也在微笑。
花事是一个春天最美的风景,但父亲的花事在那馍馍叶处。
春天与父亲太久了,父亲都可以摸着草芽而辨别方向。从路的东头到路的西头,在没有光的夜晚,父亲就摸着草芽儿回家。
父亲很重视春天,他读懂了花开的规律和鸟鸣的意义。
还有那融化的水流,就是父亲掬起的土地,湿漉漉的深处,埋着父亲点下的花籽。
父亲会在风里凝望,吸一口花香,站在田地的边沿。
看花,从不摘花。父亲说,花是种子的妈妈。
5
父亲的脚步应该叫做田园吧,我不敢肯定,父亲也没有说。
但我知道,父亲的脚步一定叫田地,因为父亲会做犁,用会开花的馍馍叶树杆做犁。
在父亲的理解中,会把田园分开。田就是土地,会长出庄稼的土;园叫菜园,会长出豆角和土豆。
父亲的犁姓土,否则父亲的脚步里就不会沾满泥巴。就连他经营了半生的碾麦场,在有风的时候,也会尘土飞杨。
父亲说,空气里有了泥土的味道,踏实。
所以,父亲一生睡觉的地方叫做土炕。
6
父亲在“九”里进山,那是犁告诉他的。
父亲每天架着牛,摇着犁在翻松土地的时候,看清了瘦去的犁。父亲的心在滴血。
父亲进山,不是漫无边际,那是踩着馍馍叶树的年轮进去的。
父亲拿着一把斧子,肩上搭着一根绳。
山里“咣、咣、咣”的声音,那是斧子在飞舞,木屑四下飞溅,洁白如玉。
一棵树倒下了,倒下了泥土的滋润。
馍馍叶树干在父亲的背上晃悠着,满地的小麦就破土了。父亲在地坎上顺一口气,让一滴汗珠落下,落进泥土,有麦苗破土的泥土。
父亲说:“我的汗珠有温度,麦苗就会藏进雪里,睡一个好觉。”
7
父亲总会把馍馍叶树干放到春天,挑一个雨过天晴、阳光艳艳有着花开的日子,开始制作新的犁。
翻飞的木屑,父亲总会拣一块,放在鼻间嗅一嗅,说有馒头的味道。
我也学着试试,果真有。
父亲做好犁后,总会用干燥的细土在新犁的全身搓一遍,说是返璞。赐一土姓,犁就有了家,有了人气。
犁姓土,土里土气。不慕阳光而艳,不慕花香而骄。
犁穿上铁衣的时候,铮铮呈亮,银光闪闪,这是犁深入土地的资本。
父亲说,犁不深入土地,就会生锈,就会沉沦,就会淹没自己铮亮的华章。
犁姓土,那是它最自豪的姓氏。
独一无二。
8
父亲总会在凌晨四点半起床,给牛添加草料。
然后生火,烤馍,煮茶。
在天边泛鱼肚白的时候,赶着牛,扛着新作的犁,比朝阳出发的更早。
甩起的长鞭在天空“啪”的一声,牛弓着背拉着犁深入土地。
“得儿……啾。”父亲的一声长喝,惊醒了熟睡的太阳,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漫过山梁。
父亲的春事开始了。
房前屋后的杏树、桃树、梨树、苹果树,赶趟儿似的,把父亲的春事逗得满院花香。
还有那瓶子一样的石榴,总会撅着嘴,吐一树红装。
9
父亲不会唱歌,父亲唱歌最难听。
父亲的歌只有牛能听懂,犁能听懂,泥土能听懂。我能听懂的,是那唯一的节气。
父亲的歌与牛有关,与土地有关,与犁有关,还有那父亲一颗颗植入泥土的种子。
父亲说:“种一颗太阳吧,牛就暖和了,种子就发芽了。”
“再种一颗月亮和许多星星,土地就不寂寞了。”
我很疑惑,父亲为何不种一部犁。那样,就不需要再丈量馍馍叶树的年轮了。
10
父亲的一生属于春天。
属于一个可以丈量河流的春天,河水就欢快的游着鱼。
父亲的一生属于春天。
属于一个可以丈量山的春天,在那满山遍野的绿色和映衬的花香里,有一树树的馍馍叶花,会开进馒头中。
父亲的一生属于春天。
属于一个可以丈量树木年轮的春天,在这个春天里,父亲把自己的年轮刻进树里,沿着春天的脚步,长成参天的树。
生命从春天开始成长,在花香的世界,在绿色的海洋,在田园泛起的麦浪里,海一样的蓝,海一样的荡漾。
生命如水,生命似浪,生命就是父亲的馍馍叶树做的犁,在田野里犁出一道道关于春天的诗与远方。
2025年4月1日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