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90年代初，我住在小县城光明胡同6号。那一年，翻拆家里的门楼，我将门楼的宽度拓宽，高度增高，长度加长，开进一辆小轿车，绰绰有余。
　　 那时候，我四十岁左右，脑瓜里还装着许多憧憬，要买一辆私人汽车，就是我的憧憬之一。怀着这个憧憬，我才在翻拆旧房时，连同旧门楼一并拆除。建新门楼的时候，我提前打听好了一般轿车的长度和宽度，拿尺子量出一车半还有余的宽度。量着的同时，我脑瓜里竟然冒出一个画面，我手握方向盘，驾着一辆崭新的小轿车，稳稳当当开进门楼里。这个画面，让一阵笑声如泉水冒泡一般“咕嘟咕嘟”从心里冒出来。
　　 门楼改好之后，邻居们看见了，都感叹，“你这门楼真大气啊！”
　　 我笑着与他们搭讪，并没有告诉他们我心底的秘密。
　　 可惜的是，一直到2008年国庆节我从那里搬走，憧憬依然是憧憬，我那辆私人轿车依然由汽车制造商或者汽车经销商保管着，从来没有开进过我家门楼里。原因无他，缺钱。那些年，我妻子下岗，两个孩子上学，全家人的所有支出都靠我一个人的工资，能保证没有财政赤字，已经是烧高香，哪里会有一大笔钱去买一辆汽车？
　　 憧憬不能实现，就是空想。搬走的那一天，看着又高又宽的门楼，我叹一口气，暗自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话，“大门楼，对不住了，一辆轿车也没开进来，让你大材小用了。”
　　 将近六十岁的时候，两个女儿早就出嫁了，也都有了孩子，她们家庭经济也都比较宽裕，不用再花我的钱了，老伴儿拿了养老金，我的工资也涨了不少，手里有了闲钱。要开车的执念，在我脑海里，火焰一样，熊熊燃烧。我告诉家人，想去报名考驾照，考完驾照，再买一辆车。
　　 没想到，我老伴儿和两个女儿都对着我吹逆风。
　　 老伴儿的理由是，“年龄大了，开车太危险”。
　　 两个女儿，除了强调年龄大开车危险之外，又安抚我，“俺俩都有车，又都在一个小区住，你和妈想用车，方便得很”。
　　 两股逆风，让我的热情熄了火儿。
　　 两个女儿很孝顺，只要我们想用车，确实尽量满足我们。有时候，主动拉着我们转悠。可是，她俩都上班，又有孩子，我和老伴儿当然要尽量避免麻烦她俩。天气暖和时候，上街买菜，或者到城郊附近的乡村或者黄河大堤转转，我骑着电动三轮车，老伴儿在后面坐着，兜兜风，也挺好。
　　 慢慢地，过了六十岁，根据当时规定，想考驾照也不行了，想开车的念头，不得不彻底掐灭。
　　 再慢慢地，街上有了低速电动车，有的开车人，和我年龄大小差不多。看到他们手握方向盘，在街上疾驰，我真是羡慕极了。
　　 有一天，在一辆停着的电动车旁，看到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司机，坐在驾驶座上，好奇地凑过去，问他，驾驶的车子在哪儿买的？多少钱？开着感觉怎么样？他一一回答了我，并告诉我，“开着电动车接送孙子上学放学，上街买菜，确实很方便。特别是冬天，不再像骑电动车一样，被寒风吹得刺骨冷。关键是，开电动车，不用考驾照。”
　　 他的话打动了我，想买一辆电动车的主意，汹涌膨胀。我和老板儿一起，转了好几个电动车商铺，最后，发现一种新款的“今日阳光”，迷你宝马型，样式新颖，小巧玲珑，一打听价格，四万多一点，经济上，也能承受下来。当即决定买下来。
　　 老伴儿和女儿看我主意已定，又觉得低速电动车相对安全，都改了主意，支持我买车。
　　 我买了一辆最高配的蓝色“今日阳光”。
　　 车买下来之后，让大女儿开到车少的宽路上，她一边操作一边给我讲基本驾驶技能。然后，我坐在驾驶座上，她坐在副驾驶座上，指导我试着开车。练习了大约半个小时，小外孙放学的时间快到了，我开着车，大女儿依然坐在副驾驶座上，径直去了学校门口。把外孙拉到家，和外孙一起，站在车旁留个影，感觉真是棒极了。
　　 2016年，去西欧旅游，在德国一个高速公路休息区，看到一个白头发老头，大约八十多岁，走路颤颤巍巍，被两个年轻人架到汽车旁，却坐在主驾驶座上，气定神闲，不慌不忙，打火，启动，提速，很快开出了休息区。那情景，让我更羡慕。
　　 欧洲和很多国家，开车不受年龄限制。我在西欧旅行十几天，七八十岁开车的老人，触目可见。我跟同行的旅友说，“要是咱们中国也能放开开车的年龄限制，该多好啊！”
　　 2021年1月1日，喜从天降，我们国家放开了开车的年龄限制，很快，我在网上看到济南的一位八十三岁的老翁，在驾校学了一个半月，拿到了驾照。网上发的消息，还配着照片。照片上的那位老翁，笑得咧开了嘴，满脸的核桃纹，笑得簇成一团。
　　 我也笑了，我才六十八岁，比那老翁还年轻十五岁呢，我更得学啊！
　　 有人告诉我，要学就学C2驾照，好学。我也认同。
　　 学车要趁早，赶紧去本县几个驾校打听，打听的结果，本县的驾校还不具备C2驾照培训的条件，跑到市里，找了一所有条件的驾校，报名学习。一学，学了两个月。
　　 教练说，“你年龄大，学的时间长了，操作熟练了，考驾照的时候，才更有把握。”教练三十岁左右，我这六十八岁的白头翁，既然做了他的学生，也得乖乖地听他。我就老老实实学了两个月。
　　 其间，因为操作失误，也被年轻教练厉声训斥过几次，心里冒出来的忿忿不平之气，像吃面豆一样，悄悄咽下去。
　　 我本教书匠，考科目一，不成问题。在网上反复练习做题，考试时，只错了一道题，顺利通过。科目二，考了个满分。科目三，有惊无险。第一次考试，变道超时。重新考试，启动时，又超时，扣五分。“唉”了一声，马上让自己平静下来，继续考试，好在，接下来，没有一点失误。临下车，听到车内监控传来的“祝贺你，通过科目三考试”的声音，真是欣喜若狂。科目四，考了个满分。
　　 拿到驾照，很快，买了一辆白色的小型SUV本田XRV。先开着车，在县城内和县城附近转悠，操作熟练了，去附近县市。一年后，上高速，风驰电掣，去郑州。
　　 自己开车，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随时可以出发。从县里到市里，将近四十公里，不到一个小时，顺利到达。二三百公里，也就是两三个小时的事儿。出行的便利和快捷，生活半径的扩大，让我不由得感叹，“谁有都不如自己有，谁会都不如自己会。”老伴儿听了我的感叹，也微笑着点头，表示赞同。
　　 前年，出了一次有惊无险的交通事故，将本田XRV换成了比亚迪的纯电动车海豚，操作更便捷，安全系数更高。
　　 年龄大了，视力减弱，眼睛又患了肌无力，不敢再跑长途，每个月去市里拿肿瘤靶向药，基本上还是自己开着车去。
　　 手握方向盘，车子风驰电掣。一个个村庄，一片片田野，倏忽掠过。道路两旁的树木，排着整齐的队列，迎来送往。我忘记了疾病，忘记了年龄。我感觉，自己还像一个年轻司机一样，血气方刚，劲头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