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丁香】爱唱红歌的父亲(散文)
父亲对我们这几个孩子平时很严厉,难得看到他的笑脸。那个年代的自航船聚集到一起就是开会学习,传达上面最新指示精神,学习结束父亲就让母亲准备点饭菜,留下大家吃饭喝酒。父亲喝酒只是应酬,酒量不大,喝一点脸上就会红,脸一红就兴奋,一兴奋准会唱歌,那五音不全的嗓子里唱出来的歌却带着喜庆、满是虔诚。他先是自己唱,再让大家跟着他一起唱。艰苦年代中老一辈人就是这样唱着红歌一路走完他们的生命历程。
船到码头就有机会遇到其他住家户的船,大家你帮我我帮你,将一船船的货物装卸完毕,就如农村里社员上工,谁家都不会偷懒。父亲和几个汉子在船舱里干着干着就会不由自主地哼起歌来,先是激昂的《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然后就是《大海航行靠舵手》,最后几首一定是样板戏里面的歌曲。父亲和大家一起唱歌的时候我也在用心地听,因为这时候我觉得氛围是温馨的,一面听一边跟着哼。父亲在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教我唱红歌,他唱一句我跟着喝一句,很快就能唱得有板有眼的了。
后来我到学校里上学时老师在音乐课上也教大家唱红歌,这些歌都是我之前唱过的,也有一些新歌是之前没接触过后,譬如有一首歌叫做《唱支山歌给党听》。后来我回家的时候把这首歌唱给父亲听,这时候就轮到他跟在我后面学唱了,哼着哼着他也能唱了。
到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又学了一首新歌:《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这首歌也算得上是一首红歌,我一直唱到中学。
1975年,我们这些自航船都编入了船队,父亲是船队长,管着十几条船和轮船上的职工,也就相当于是一个小集体。每次船队出航要开“航次会”,中途还要开“安全会”,根据每次的航道情况视情开会学习中央文件。每逢这时,父亲总是要拖着我去参加他们的会议,因为父辈们基本上都是文盲,要我为他们读报。会议结束,父亲要求我来教大家唱歌,我选择最适合他们的《咱们工人有力量》教他们,我认为这首歌简单易唱,而且很有激情,完全是工人阶层的歌曲,是工人在劳动中的呼号,唱起来能让人斗志昂扬、信心倍增。父亲也很喜爱这首歌,唱着唱着大家的情绪都升到了一个极点。
在后来的劳动过程中,只要有人起个头,大家立即就会跟着一起唱,瞬间就能消除大家的疲劳。那个年代中的歌曲显然就是最好的兴奋剂,船工们唱着这些激昂的歌曲走过了一个特殊的时代,直到将孩子们唱大,将那一代船工们唱老。
随着歌曲的数量在不断地增加,各种场合大家也会根据自己的心情唱着适合的歌曲,但红歌却是一种怎么也绕不过去的主题歌。在后来的日子里,我跟大家一起学唱了很多那个年代中最流行的一些红歌,在这些歌曲的影响下,船工们的文化意识也在增加着,他们会看着自己所唱的歌词来识字,直到能将整首歌的歌词能完整地念出来。船队的扫盲班上老师也常常用歌词来一字一字地教大家识字,这个办法比刻板地教字方式学得更快,更能激发大家识字的兴趣。
碰到大人在唱歌时,我们一帮小孩子也站在边上断字断句地跟着唱。那些爷爷奶奶们准会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悄悄地望着这边。为了能让大家唱着更整齐,大人们还学着按歌曲的节奏来打拍子,每当他们的大手在空中奋力一扬的时候,众人的声音一下子就会提高很大分贝,齐刷刷地一起唱出他们心中喜爱的红歌。
后来我长大上了,上了初中、高中,时代在进步,有了收音机、录音机,有了磁带,有了唱片,接触此类歌曲的方式就更多、更灵活了。我在学校体育方面很突出,那一年我连得三个田径赛冠军,获得的奖品是三只小收音机,我送给父亲一只小收音机,他整天将收音机当做心爱的宝贝拿在手上、揣在兜里,不时地变换着频道听扬州平话、听新闻联播、听歌曲。他自己准备了不少电池,有时为了节省电池他会将收音机的音响开得小小的,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见。这时候家人就开始提意见了,他只好将音量开到最大,还不忘记要提醒大家一句:“你们要听就要帮我买两节电池。”
1986年我参加工作几年后父亲生病了,检查结果是肺癌晚期,医生给出的时间只有半年。尽管没人跟他说明他的病情,但凭着他敏锐的观察力就能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已进入了倒计时。他没有过多的伤感,依旧是捧着那只小收音机,用它来陪伴他最后的时光。我们都知道他这种病转移后会很痛苦,而他都是捧着收音机来分散病痛,我们看在眼中,心中都很明白,也只能让他采取这样的方法来减轻一点痛苦。他常常在夜深人静时,轻轻哼唱那些熟悉的红歌,仿佛回到了年轻时的岁月。歌声响起,他的眼神中便会闪烁出一丝光芒,那是属于他那个时代的记忆与情感。我们默默地陪在他身边,听着那些旋律,感受着他对生活的热爱与坚持。直到最后,他手中的收音机依旧陪伴着他,走完了生命的旅程。那收音机成了他生命中最忠实的伙伴,也成了我们心中永远的怀念。
清明到了,油菜花开了,每年到了这个季节我们都会采一束金黄的油菜花放在父亲墓前,告诉他:家乡的春天又来了。然后我们会将手机打开,选择几首他生前喜爱的红歌音乐,希望在天堂的父亲听到这些他曾经喜爱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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