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打电话约老崔来家里下棋，老崔说没心情。老田说，女儿女婿放三天假，带着孩子外出旅游去了。女儿女婿本来让他也去，可他为了能有空与老崔下棋，特地没去旅游。他老崔要是不来，岂不白瞎了他老田的计划？
　　 老田追问老崔到底窝在家干什么？老崔说在家与儿子儿媳怄气。老崔的儿子小崔被公司裁员，没了收入断了房贷。偏偏又赶上房价跳崖式下跌，房子卖了资不抵债。儿子儿媳一家从北京回到济南，他们创了这么多年北京，却负债很多。如今欠了一定饥荒，两手空空回来啃老，不但想处处抠搜他的养老金，而且还想霸占他的房子。老崔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说，不怕老兄台笑话，我这个儿子算是被自己养废了！我得想法子把他们撵出去。
　　 老田听了老崔的话，劝解说，别和孩子们斗气，孩子们也不容易啊。老田说，那你更得来我这儿一趟，咱老哥俩拉呱拉呱。别一味闷在家里和小孩别别扭扭的，小孩也不想这啊！我这儿有一壶老酒，咱今上午聚聚，弄俩菜咱喝个小酒。老崔迟疑一会才说好。
　　 老崔对老田很佩服，觉得老田很有智慧。于是他暂时放下自己对儿子的芥蒂，从甸柳庄坐101路公交车到了解放桥，又从解放桥坐K113路公交车到了花园庄老田的住处。老田前年从小县城来到省城济南给女儿家看孩子，女儿女婿都在济南银行系统工作。老田与老崔在泉城广场邂逅，闲聊中得知都是当过兵的人，于是一见如故。彼此闲聊中，得知对方都喜欢下棋，从此两个人一有空就约着下棋。
　　 老崔带来一个卤猪蹄和一份芹菜拌花生。老田说自己的菜已经很多了，可以来个油焖大虾，再炒个香菇油菜，香椿芽炒鸡蛋。老崔说他不吃香椿，吃不了那个味道，老田就不用香椿芽了，改成了小嫩葱。等把菜端上桌，才发现是五个菜。老田说不好意思菜弄成了单帮，老崔说什么单帮双帮的，咱能吃多少啊？说话间老田已经烫好了酒。
　　 老田说也没先下一阵棋。老崔说被逆子气饱了，自己真没心情下棋。老田就与他坐下喝酒闲聊。老田说，儿女从社会上没挣着钱回家抠搜父母点花，父母但凡若有就多贴补点，千万别与儿女对着干。老崔说，真想狠狠心把小崔他们撵出去，可是就是狠不下心来。老田劝老崔千万要理解包容孩子，同情他们的难处。俗话说老鸹上宿树上找巢穴，儿女有了难处奔娘靠爷。老田对老崔说了自己家乡二十多年前的一个特大案件。
　　 2004年秋天，我们县城某小学发生了一起惨案，受伤的学生多大24人之多。案犯贾庆有早已于2004年11月25日被执行枪决。这个案子轰动一时。这个案子的受害人大多是手无寸铁的孩子。所以罪犯才被视为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这个贾庆有，原先是县涤纶厂的车间主任，妻子王喜东县是供销社职工，接她父亲的班。他们有一个独生女儿贾小轿。一家三口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
　　 贾庆有很小的时候，他父亲就因病去世了。孤儿寡母的日子十分艰难，他母亲把他与弟弟拉扯大十分不容易。他母亲脾气特别火爆，动辄就歇斯底里，与邻居也经常产生摩擦。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弟兄俩，性情大相径庭，贾庆有性子软，不太喜欢说话。天生带几分憨厚。他弟弟贾庆存却性子硬，能说会道，透着一股子机灵。贾庆存考的大学不孬。
　　 贾庆有结婚的时候，家里盖不起房子，他们就与母亲弟弟住在一起。他的妻子王喜东与老母亲刁如花一直不和睦，女儿小娇出生后，刁如花更是与王喜东水火不容。婆婆刁如花重男轻女，因为王喜东生了女孩，她不给看孩子。婆媳从面和心不合演变到矛盾白热化，婆媳从语言攻击逐渐上升到肢体接触，一个骂儿媳绝户，一个骂婆婆死不出好死。贾庆有是个孝子，又有几分怕老婆，当婆媳大战到甩盆子打碗阶段，贾庆有怕吓着女儿，就抱着几个月的女儿躲在狭小的卫生间。
　　 反观贾庆有的弟弟贾庆存，他的人生又是另一番天地。贾庆存娶了县档案局副局长的女儿金桂芝。结婚不到一年，金桂芝就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母亲刁如花偏心偏得叫人伤心，用陪嫁的三块银元给一对双胞胎孙子分别大了一副银手镯。贾小娇手腕上带个桃核小提篮，还是去超市购物人家赠送的。母亲刁如花看大儿子只有一个女孩，所以敢有恃无恐地与大儿子一贾庆有一家反目成仇。最后狠下心来把贾庆有一家三口赶出了家门。他们在刘村租房子居住。孩子小，开支大，加上房租，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王喜东觉得这一切都是拜刁如花所赐，心里记恨。所以过年过节王喜东也不到婆婆跟前了。
　　 后来贾庆有与王喜东搬到涤纶厂家属院居住。王喜东觉得自己的女儿从下生就不如妯娌家的那两个小孩受待见，因此对小娇就十分溺爱。两口子对贾小轿千纵百宠，把那个贾小娇也是惯得十分厉害。贾小娇到超市看见什么就想买什么，一不答应就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发脾。气贾庆有与王喜东惯孩子厉害。按王喜东的话说，老二家的疼爱是一分为二，自家的疼爱那是全心全意。两口子就这么一个孩子，响应国家号召实行计划生育，国家不允许多生就不多生。孩以少为宠嘛！所以夫妻两个尽管两个人都有工资，因为平时花钱大手大脚，根本没有什么积蓄，又因为只有一个女儿，觉得没有什么后顾之忧，远虑就缺失了。没有储备的生活是不抗风险的。王喜东只说是女儿花费比男孩子少，自己绝对不能难为自己的孩子。
　　 令人猝不及防的是，贾庆有与王喜东突然双双下岗。下岗对这对月光族夫妇无疑是致命的打击。茫然不知所措的贾庆有与王喜东本能的举动就是回家投奔母亲刁如花。老刁对王喜东一向就不喜，对妻子迷的大儿子本来也很抵触，见他们落魄了灰溜溜地来投奔，根本不愿意接纳大儿子一家三口。这时候贾庆存春风得意，他已经当镇长了，妻子金桂芝又在县宣传部工作，当了科长。他们在县城买了房改房，对家里的老房子并不十分关心。所以当贾庆有王喜东夫妇带着孩子住进母亲家，母亲天天耷拉着脸子。他们还苦口婆心地劝过老刁。面对落魄归来的大儿子，刁桂花说的最多的是：“这房子将来给大龙小龙他们。”小娇问：“凭什么？”
　　 “凭你是个丫头片子！”老刁直言不讳地说。贾小娇气得哇哇大哭，王喜东为了女儿就与老刁开战。
　　 一母所生两兄弟，兄弟命运不相同。一个下岗失业还只有一个丫头片子。一个事业风生水起且有两个儿子。并且人家娘家还源源不断地援助金钱物资。这与觊觎老母唯一的养老房产的大儿子一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此老刁冷嘲热讽地不断挑起战争，家中经常不得安宁。
　　 弟弟贾庆存觉得当务之急还得解决哥哥的工作问题。贾庆有当兵时，在汽车连。大车小车他会开车。于是给他协调到公交公司，在一号专线开公交车。
　　 跟车的售票员叫林美丽。
　　 他女儿的班主任看上了一件春装。那件假两件套价格昂贵，需要700多元。那个姓闫的老师不舍得自己掏腰包买。这个老师习惯于向学生伸手。一天闫老师去山上逛，见人家摆摊子的摆着很大贝壳的化石，她一见爱不释手。但是价钱太贵，需要380元，她舍不得买，就委托一个学生家长去山上借，假托自己讲课需要道具。那个学生的学习成绩不好，家长很着急，老师派给任务，虽然心里不痛快，还是有受宠若惊的成分。夫妻两个一商量，拿出一人的工资去山上买下了化石，就说是亲戚，没要钱，送给了老师。老师的收藏欲满足了，可是人家啃了一个多月的咸菜棒子！这老师如法炮制，把这个春装的任务交给了父母双双下岗的贾小娇。贾庆有与王根东揣着明白装糊涂。在公安局的林大用的家长听说了，就直接把那件春装买了送给了老师。那个林大用就被闫老师调到了前三排正中间。老师同时把贾小娇调到最后一排靠门坐，而且单人单桌。贾小娇回家哭诉，哭闹着不上学了，埋怨爸爸妈妈没有本事，还说公安局的林大用的爸爸还给老师送了鲍鱼。都是林大用亲口讲的。贾小娇的话弄得贾庆有心里十分恼火。他饭没吃就去上替班。
　　 贾庆有跟车的售票员是林大用的小姑林美丽。林美丽已经年过三十，处于离婚状态。她待人接物很另类，总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她对贾庆有的态度也很不好，对贾庆有呲呲哒哒的，惹得贾庆心里很不痛快。对她很是看不惯。林美丽经人介绍给贾庆有的战友，在水泥厂上班。他战友找贾庆有了解情况，贾庆有说这个女人找不得。他的战友就单方面毁约了。林美丽查听到是贾庆有坏了她的好事，不由得记恨在心。她与联通的沈恒有暧昧关系，把贾庆有的坏夸大了说与沈恒。沈恒炫能，加之英雄救美心切，立马纠集了几个人，专门到贾庆有车上寻衅滋事。不信邪的贾庆有与他们产生矛盾，最后他被打断四根肋骨，额骨也骨折了。
　　 贾庆有住院七天，花了1800元钱。贾庆有的钱是借弟弟贾庆存的。虽然贾庆存明确表示钱不要了，但贾庆有口齿牙硬地表示会分文不少地还。贾庆存本来要替哥哥贾庆有出头办沈恒，金桂芝把摁着不允许他插手。她告诫贾庆存万万不可与沈恒结梁子。这个沈恒初中时看上一个女孩，与那个女孩一直保持恋爱关系。那个女孩后来考上大学了，看不上沈恒了，沈恒却不想撒手。他纠集了两个杀羊的社会青年，跑到那个女孩家亮出闪着寒光的匕首。女孩的父母哪里见过这架势？为了确保一家老少安全立马许愿起誓，女孩大学毕业就回来与沈恒结婚。沈恒到联通公司还是走的老丈人的后门。他老丈人是县人大主任！你贾庆存比县人大主任能吗？惹了沈恒这样的人，大龙小龙藏到哪里能安全？金桂芝说得贾庆存心有余悸。他不但不再提出头办人的事，反而倒过头来劝说哥哥贾庆有息事宁人。
　　 王喜东埋怨贾庆有不安分，刚上班就惹桃花劫！说姊妹几个给娘家弟弟凑钱买楼，一人凑2000元。又说开家长会时，小娇的座位还没调。贾庆有心里窝火的不行，他忍着疼出了院，挣扎去城南派出所问案情。派出所说是定性殴斗，双方验伤。贾庆有退而求其次，要求对方赔偿1800元药费，其他不追究。不料对方索赔一万元！原来对方的脚趾断裂。人家有验伤报告，他贾庆有没有。
　　 贾庆有就恨起来。他恨林美丽那个骚货，他恨董那个混混，他恨林大用的爸爸暗地使手段，他恨小娇的老师趁火打劫，他甚至恨自己的母亲，她忙着打麻将，也不肯接送小娇，腾出王喜东来去干活挣钱。他甚至恨让他下岗的涤纶厂领导，他也恨王喜东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恨来恨去他把社会也恨上了。种种不尽如意，都让他恨，搞什么优化组合，把人家端的饭碗砸碎你算什么优化！他越想越恨。越气越憋闷。他胸膛里仿佛充满了一腔氢气。
　　 公交公司把贾庆有解雇了。公交公司是东北来的六个人承包的，车是他们带过来的，司机有带来的有现雇佣的。贾庆有就是雇佣司机。公司不养闲人。贾庆有被人打了，打骨折了，没有给他赔偿医药费，反而因身体有伤被解雇。贾庆有仿佛一下子从站在高山之巅一头拱到深渊的感觉。万念俱分的丧气涌上心头，铤而走险自己主张公平正义的冲动逐渐酝酿成一个人的复仇计划。
　　 2004年9月19日，贾庆有独自喝了一天的闷酒。夜里天气突变，天下起雨来，整个雨夜，雨点敲着窗户不住声。贾庆有听了一夜雨声，他彻夜未眠。2004年9月20日，贾庆有制造了一场惨案，11分钟内砍伤24名学生，造成3人重伤，14人轻伤，7人轻微伤，直接经济损失达到300万元。案件的发生也向人们敲响了校园安全的警钟。
　　 9月20日早晨，与往常一样送孩子的家长开始络绎不绝地往学校门口云集。贾庆有就在他们中间。他把女儿贾小娇送到学校门口，目送着小娇走进校门。他暗地里捏了捏怀里的匕首与菜刀，他去联通公司找沈万拼命。
　　 联通公司那天人进进出出不断，可是始终没见到沈恒。沈恒生病请假没来上班。贾庆有没有等到仇人沈恒，很焦躁。那种拉弓射杀的劲头发挥不出来，绝对沉不下心来。他想起了经常欺负女儿的林大用，因为林大用也是那个骚货林美丽的亲侄子，想到此立马恶从胆边生。他返程回到女儿就读的学校。平时学生家长不经允许不让进校园，因为那天雨哗哗下，很多学生家长给学生打着伞，所以一直送到教学楼下。贾庆有趁机混进了校园。司机实行自己的罪恶计划。
　　 贾庆有走在二楼楼梯上，有个手臂上带着红袖箍的学生拦住了贾庆有，说教学区不允许学生家长擅自进入。那个学生叫高艳阳，贾庆有拿出菜刀，不管不顾地砍去，一下子砍掉了高艳阳的左耳朵。高艳阳捂着血流如注的耳朵，滚下了楼梯。
　　 其他小孩哭喊着“杀人了！”四下里逃散。贾庆有一不做二不休，见人就砍，手上，头上，腿上，他想尽快赶到女儿的班级，找到那个一贯欺负女儿的林大用。一刀砍死林大用。
　　 班里的同学死死顶着教室门。惊慌失措的孩子们那里是兽性正大的贾庆有的对手？贾庆有很快破门而入，很多同学哭喊叫做一团。贾庆有边砍边四处找寻林大用。他没有看见林大用，他又连续砍翻几个试图上前与之搏斗的勇敢的学生学生。贾小娇终于从惊恐里回过神来，哭喊着叫爸爸住手，并死死抱住了贾庆有的左腿。这时候林大用从贾庆有的两腿空隙里爬出了教室，撒腿就往老师的办公室跑……
　　 贾庆有死死拖着一个学生与警方对峙，进行谈判。贾庆有提的问题，今天看来非常可笑：|一、报销1800钱医药费，处理打人凶手。
　　 二、恢复自己公交公司的工作，补发工资。
　　 三、把女儿贾小娇的座位调到前三排。
　　 负责安全工作的洪副县长拿着喇叭喊话，他对贾庆有提出的条件满口答应。贾庆有不放心，让写下书面保证。王喜东、贾庆存、母亲都在楼下喊，让他别再继续犯糊涂。贾庆有忽然像结束了一个噩梦般，出了一头的汗。他放下了刀，慢慢地举起了双手。几乎同时，隐匿的狙击手向他的左小腿开了一枪，他立马倒地，公安人员冲上去逮住了他。
　　 法庭上，法律援助中心为他进行了辩护。他变得彬彬有礼，他不停地鞠躬，不停地恳请法官“给自己留下一条活路！”下边旁听席里一片骂声，给你活路？你举起屠刀的时候怎么不给孩子们的活路？贾庆有求得一条生路的企图破灭了。
　　 法庭上的贾庆有终于知道自己死路一条。路是自己走绝的，他表示认罪伏法。但提出了三条要求：
　　 一、善待他的女儿贾小娇。
　　 二、给王根东一份工作，养活女儿。
　　 三、他的尸体可以做医学研究。
　　 枪决贾庆有那天，彤云密布，不久就小雨点点。如同2004年9月20日的天气如出一辙。行刑地点在大湖村西边滚水桥北面的沙滩上。
　　 王喜东与贾小娇远远低望着贾庆有。贾庆有两腿站不住，被两名法警拖着拉上刑场。
　　 一声枪响，结束了贾庆有罪恶的一生。事后附近村庄的人哄抢了现场的遗留物，雪白的手套、套袖、墨镜。
　　 贾庆有的妻子王喜东面如死灰。他女儿贾小娇左眼眉毛里有一颗花生米大小的黑痣。后来母女音讯皆无。他的母亲88岁那年上吊死了。贾庆存做到了市政协主席，两个孩子都去美国读博了。
　　 老田喝干了杯中酒，对老崔说，孩子从社会退到家庭时，家庭得接住。如果家庭接不住，让他带着心伤在社会上继续碰壁，结局会很吓人的。
　　 老崔也喝完了杯中酒，说，老田我懂了，你老田借说案在警示我。你想告诉我，孩子寸步难行时，家里才是避风港。我对小崔两口子一点也不生气了。
　　 老崔让老田第二天去自己家，开导一下自己的儿子。老田爽快地答应。
　　 第二天，老田如约去了老崔家。他看见老崔的儿媳很是面熟，问她叫什么名字，老崔说叫王改娇。但老田觉得她就是贾小娇，因为她的左眉毛里，也有一颗花生米大的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