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宁静】油菜花海(散文)
三月的暖阳拨开云层,驱散缠绕峰丛的雾气,一望无际的油菜花便用明黄的色泽,拥抱金色的阳光,山坳坝子上弥散着油菜花沁人心脾的清香,天光云影间涌动着黄灿灿的油菜花海,金浪起伏,无声地倾诉一个关于大地鎏金故事。
一
东经104°、北纬24°44′,在滇东高原向黔西高原过渡的斜坡上,有一座小城:罗平县。它是云南省曲靖市下辖的县之一,有着悠久的历史。这座看似不大起眼的农业县,却在每年2至3月吸引着众多旅行者的目光,牵动他们的脚步——一百多万亩油菜花竞相怒放,呈现流金溢彩的视觉震撼,结出农耕文明的累累硕果。
早就听说过罗平油菜花海的壮美,但毕竟没有亲眼目睹,所以当我去年三月末来到曲靖时,并无计划要到罗平县一游。晚上无事,翻阅起宾馆放置在房间里的一本画册,看着看着,我被罗平油菜花海的大美所折服。咨询了酒店服务员,她们说已经过了花期了。她们还说,罗平是全国第一缕春风吹过的地方,油菜花一般在春节过后就会开花,看油菜花盛开一定要赶早。尽管如此,第二天我仍旧不管不顾地前往罗平县。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已经是绿油油的,黄花早已凋零,倒也不难看,只是没有视角震撼,也就难言感慨,遗憾如同打翻了醋瓶子,酸溜溜地从心底泛起。
转眼就是一年,今年三月初,我和妻子再度踏上云南的红土地。我们在建水县赏落日余晖映照的双龙桥,在元阳县观漫山梯田的最美曲线,在元谋县看土林里岁月留下的痕迹……心里并没有惦记罗平的油菜花,以为花期早就过了,我不想遭遇第二次的遗憾。忽然,在查阅云南景区的时候,看到一网友说,今年由于天气较冷,罗平的油菜花才进入盛花期。我将信将疑,赶忙给曲靖的文友玉萍发信息,询问罗平油菜花现状。玉萍很快回复:哥,来吧,罗平油菜花正好!
我们赶紧调整行程,从楚雄赶往昆明,乘坐绿皮火车去往罗平县。也许有人要问,干嘛要去看油菜花呢?这主要是因为北方很少有种油菜花的,我国油菜花主产区在长江流域的湖北、湖南、四川、安徽和西北地区的青海、甘肃,以及云南也有大面积种植。如同鲁迅所言“物以稀为贵”,我们那里没有大面积种植油菜花,自然会高看一眼这里的油菜花,去欣赏那绵延的黄花、满地的金黄。
傍晚时分,火车驶入一个金黄的世界。透过车窗看去,一坡连着一坡的油菜花肆意张扬着金黄色,山上、山腰、山下好像黄色的海洋,一道道金色波浪涌动漫延。那一刻,我知道罗平到了,但我不知道的是自己会醉在油菜花海里,花香熏染,花色醉心。
二
第二天一早,天气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我们是包了民宿老板的车游览油菜花海,他说,临近中午会晴天,到时候我们再去金鸡峰丛,我先带你们去云上花海。
车子一驶出县城,我们就坠入了梦幻般的明黄色之中。车子在一望无际的油菜花地中行驶,大地仿佛被黄色的绸缎缠绕覆盖,给人一个错觉,金花似海,汽车就是船,在起起伏伏的路面上扬帆而行。民宿老板在一处弯道停下车,脚下金色的花海绵延向远处的村庄,村庄笼罩在雾色中若隐若现,好似一幅色彩明快的水彩画,每一笔都是绘画大师般的涂抹,唯美而富有意蕴。
我下车,让老板开车沿着S形的下坡路缓慢开去。灰白色的小路蜿蜒伸向前方,路两侧盛开的油菜花像两张巨幅织锦,炫耀着起伏绵延的明黄色,白色的SUV在花海之中驶向远处的山峦,一座座黛青色的峰丛被晨雾遮掩得朦朦胧胧。我站在路边不停地按下照相机的快门,凝固下这唯美静谧的画面。
老板很实在,也非常热情,说是这一天要让我们把油菜花看个够。这不,他又驱车拉着我们去“主会场”。所谓主会场,就是在一大片油菜花地里,建起的一个小型露天会场,用于主办“罗平国际油菜花文化旅游节”的开幕式。从一九九九年开始,罗平县每年都主办油菜花节,到今年已经是第二十七届了。我问老板,罗平一直都种油菜花吗?老板说,自古以来,罗平都种油菜花,只不过种植规模没有现在这么大。
老板说得没错,罗平种植油菜花可谓历史悠久。早在明代万历年间,朝廷推行屯田制度,大量的屯兵涌来,也带来了油菜花的种植技术。当时种植规模较小,主要是作为食用油,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菜籽油。我在大理洱源县凤羽古镇,看到过一座手工榨油坊,菜籽像芝麻大小,作坊老板说,四百斤菜籽能出约一百五六十斤的菜籽油,当地人喜欢食用这种油。
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在“以粮为纲”政策引导下,油菜花作为轮作作物被强制推广,种植面积突破十万亩。改革开放以后,罗平的油菜花产业开始崛起,种植面积不断扩大。到如今,油菜花种植面积达到了一百二十万亩,占云南省油菜花种植面积的三分之二,特别是与文旅融合发展,将罗平县推进一个黄金发展期,实现了从传统农业向高质量绿色发展的成功转型,成为“金玉满堂之乡”。
说话间,我们来到了云上花海。老板说,我把车开到前边等你们,你们穿行这片花海。一条水泥路弯曲在油菜花田中,景在路边,路在景中,人便陶醉在花香里。我还是第一次闻到油菜花的芬芳,清香淡雅,随着轻风丝丝缕缕飘入鼻息间,润心沁脾,令人迷恋。罗平的油菜花长得比较粗壮,差不多有半人多高,茎秆有一元硬币那么大,一棵挨着一棵密密实实,茎秆微微倾斜,呈现出波浪状的肌理,诠释着花海的定义。繁花向着太阳绽放在茎秆之上,连成一片耀目的金黄色,风吹过,花儿轻轻摇曳,摇出四溢的花香,似乎用花语正把千百年来农耕的故事,倾诉给苍天大地听。
一些年长的妇女坐在路边,正用油菜花、荞麦花和野蔷薇精心编织着花环。这是布依族女子春天里常戴的头饰,当然现在已经成为旅游者的装饰,给妻子买了一顶“三色冠”,头顶油菜花赏油菜花海,别有一番情趣。
花田里,一位小伙子用改装后的面包车售卖咖啡。我点了一杯“拿铁”坐在花田边,嗅着淡雅的花香,品味咖啡的浓香。这个季节里,蝴蝶还没有完全醒来,没有蝴蝶翩跹花海的景象,但勤劳的蜜蜂却在花田里飞舞,钻入一簇簇黄花中,勤奋地在花蕾间采食,酝酿生活的甜蜜。
像蜜蜂一样,甜蜜来自勤劳。说实话,罗平并没有中原大地广袤的土地,也不像东北拥有肥沃的黑土地。罗平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土壤贫瘠、生态脆弱是喀斯特地貌的主要特征。抬眼远望,那些凸显喀斯特地貌的峰林峰丛,沉默地注视着花海,它们忘不掉布依族先民从石缝间一寸一寸地“抠”出土地,拓展出一块块“石上土”;它们惊讶于勤劳的人们似乎掌握了鎏金术,把大地打造成金色的世界;它们见证了一代又一代人用汗水与心血浸染出一道壮美的花海春色,闪耀着千年传承的农耕文明的光芒。
三
临近中午,雾气散去,阳光普照。老板见状,急三火四地把我们拉到金鸡峰丛入口处,我知道又一处被金黄主宰的土地将闪亮登场。
我们乘坐观光车穿行在花海中,远远望去,层层的油菜花海在天际边挽起蓝天上的白云,不知道是洁白的云朵飘落花海,还是油菜花涌动到蓝天上,黄、白、蓝三色鲜艳夺目,似乎让正午的太阳都失去了颜色。除了黄、白、蓝三色外,还有斑斑点点的墨色,它们就是高低错落的峰林峰丛。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夺去游人的目光,在游人毫不吝啬地赞美声中,峰林峰丛好像有些不忿,便铁青了脸色。
观光车刚一停稳,我就迫不及待地下车,朝着观景台攀登。登上山顶,极目远眺,一股震撼力从心底腾起,这里就是一个盛大的舞台,大自然的伟力与人类奋斗精神交织在一起,奏响一曲和谐共生的乐章。铺天盖地的油菜花田分不清田埂、地头,任由金色花海奔腾流淌,不受阻挡地倾泻天际。我深知“人定胜天”的概念并不十分科学,但此时我只能用“人定胜天”来形容这片热土的创造者。喀斯特峰林和峰丛听从大自然的调遣,一簇簇地错落在花海中,像扬起的风帆,也像一柄柄刺向青天的宝剑,又好似小时候玩的跳棋棋子,好想捏起一簇峰林试着向前跳几格,跳到花海的尽头。看着看着,便有些迷离,这不是人们把油菜花种在峰林峰丛下,而是人们把峰林峰丛种在了油菜花海里。
依依不舍地离开金鸡峰丛,老板忙不迭地驾车驶向九龙瀑布群。我以为瀑布主要是看飞流直下,与油菜花海无关了。谁知道,当我循着瀑布声望去,竟然看到瀑布之上的山坡又是黄花如潮,那浓得化不开的金黄色仿佛要随着瀑布一起倾泻而下,瀑下潭水碧绿映衬金黄,这是春天里的金色赋格,悦耳动听的高妙曲式。我好想问问罗平人,如果有一支天梯,是不是要把油菜花种到天上?
傍晚时分,我们来到了位于牛街的螺丝田观景台。斜阳余晖洒在山谷坡地上,一圈圈很像螺丝纹的油菜花梯田,便舞动起光影迷离的线条,宛如大地的指纹,记录着岁月痕迹,彰显罗平人的智慧和勤劳。
晚饭时,我们发现农家饭店厨房里,放着一盆鲜嫩的油菜花。连忙问饭店老板,油菜花可以吃吗?老板说,当然了,要不要来一盘?当一盘冒着热气的素炒油菜花摆上桌时,我又一次被油菜花征服了。翠绿的梗顶着嫩黄半开的花,就好像把油菜花海微缩到餐盘里。吃一口,鲜香盈口,仿佛把金色花海吃进肚子里。猛一抬头,见妻子还戴着油菜花冠,不由得笑了,赏油菜花,吃油菜花,头顶油菜花,我们莫不是成了油菜花仙人?
油菜花,罗平美丽的容颜,罗平至高至上的灵魂。从刀耕火种的生存需求,到全球瞩目的花海经济,这片土地见证了农耕文明突破地理限制创造的奇迹,诚如卡尔•马克思所言:“劳动创造了美”。
2025年4月8日写于西双版纳,题目拍摄于罗平螺丝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