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星月】铜顶针 银顶针 金顶针(微小说)
葛老二第一次与灵儿相见,就喜欢上了她。
灵儿是一个绣娘。她是家里的老大,为了帮助母亲照顾几个弟弟妹妹,灵儿小学没有毕业就辍学了,除了帮助母亲带孩子、做家务,她还跟母亲学会了刺绣。
葛老大在媒婆的带领下,来到了灵儿家,一进院门,就看到了在桃树下刺绣的灵儿。
灵儿面容白皙,椭圆形的脸蛋上五官精致,十分耐看,一头黑亮的头发在脑后束成两条麻花辫。她穿着一件白色带红点的的确良衬衫,一条民警蓝裤子,黑色的方口布鞋。此时,她低眉垂目,正在聚精会神地绣着一个红色的小孩肚兜,对于两人的到来丝毫未曾发觉。桃树上的桃花开得正艳,偶尔会有花瓣轻轻飘落,洒在姑娘的身上,此刻此景美得像一幅画。
葛老二的眼光注视着灵儿的双手:只见灵儿左手拿着绣框,右手如凤穿牡丹,在红色的布料上飞针引线。她的手指纤细修长,白皙娇嫩,灵动非常,不到几分钟,一只模样可爱的壁虎就在她手下出现了,简直是栩栩如生,好像立刻要从红布上爬下来。
葛老二注意到,灵儿的右手中指上戴着一枚有些生锈的铁顶针,手指上的伤痕和茧子说明了女孩子的勤劳与辛苦,刹那间,葛老二就喜欢上了这个勤劳美丽的女孩。
“灵儿!”媒婆叫道。
灵儿微微一惊,她抬起头,看到了媒婆,还有她身旁的葛老二。女孩红着脸羞赧地低头一笑,拿着绣品进了屋。随后,灵儿的母亲走了出来,把两人热情地迎进屋。
葛老二长相英俊,还有一手加工金银首饰的好手艺,灵儿一家对他非常满意,灵儿也对这个面目清秀的男孩一见钟情,两人的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新婚之夜,葛老二握住灵儿的小手,把那枚铁顶针摘了下来,他拿出一枚黄灿灿的铜顶针,给灵儿戴了上去:“灵儿,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顶针,可惜不是金的……以后咱有了钱我一定给你做个金戒指。”
灵儿看着手指上的铜顶针,抿嘴一笑:“要戒指干嘛?不中用还遭贼惦记。这个顶针我很喜欢,你的手艺不赖!”
婚后,葛老二挑着加工首饰的担子,走村串户,靠给人们加工首饰挣钱;灵儿则继续做绣娘,夫妻二人靠着勤劳的双手支撑起了一个温馨的家。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不富裕,除了家境好的人家得了男孩过百日打个长命锁或者是老婆婆为自己百年后打个蛤蟆戒指,打首饰的人很少,葛老二的收入就不太乐观;可是当地对绣品的需求却很大,因此灵儿整天忙得脚手不连地,一家人靠着灵儿的绣活也能勉强维持住温饱。
灵儿的绣活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小孩子的。谁家生了孩子,除了长命锁,还要给孩子绣两件“五毒”红肚兜,一顶虎头帽子和两双虎头鞋,借此保佑孩子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第二类是准备结婚的新人,他们需要的是鸳鸯双枕,还有床上用的装饰性的床罩;第三类就是老人了。他们会趁着自己还清醒的时候备下自己的寿衣,包括亡人帽子,枕头,老婆婆穿的斜襟褂,马面裙,脚上穿的绣花鞋,都需要绣制。因此,灵儿每天都在不停地绣啊绣——因为方圆数十里,灵儿的绣艺最精,很多人都是不远千里慕名前来。
时光匆匆,一晃几年过去了。
葛老二和灵儿的生活一如既往,唯一的变化就是他们有了两个孩子,生活更加拮据了。
这一天,葛老二挑着担子回到家,他拉着灵儿的手,像新婚时的那个夜晚,他摘下了灵儿的铜顶针,给她戴上了一枚明晃晃的银顶针。
“灵儿,这是我给你做的银顶针……你不喜欢戒指,我就给你做成了顶针,你看,喜欢吗?”
灵儿的眼中突然有了泪,她看着手上的银顶针,不仔细看,跟铁顶针没啥区别,只是这银顶针更加宽厚,顶针的内部还刻着一个“灵”字。
“喜欢……你从哪儿弄来的银子?”灵儿问。
“每次用盐酸清洗银器,都会洗下一些银子。从咱俩成家那天起我就在攒,直到现在才攒够一枚顶针的料。”
灵儿的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那枚银顶针:“老二,谢谢你,你有心了。”
从此,灵儿做绣活的时候就一直戴着那枚银顶针。
“灵儿,总有一天,我要给你做个金顶针。”灵儿的耳边响着葛老二的话。
“好,我等着那一天。”灵儿在心里默默地回答。
葛老二突然发现灵儿好长时间没有戴那枚银顶针了,做绣活时手指上依然戴着以前的那枚铜顶针。要知道,自从给她打好这枚银顶针,灵儿就一直戴在手上,甚至洗澡睡觉都不曾离身的。
“灵儿,你的银顶针呢?怎么这段时间都不见你戴?”
“哦,我还是觉得铜顶针戴着顺手。”
后来葛老二才得知,因为儿子和女儿上学要交学费,家里没有那么多钱,灵儿就瞒着葛老二,把银顶针悄悄拿到镇上的首饰店卖了几十元钱,给孩子交了学费。
葛老二内疚地摸着灵儿的手:“灵儿,是我没用……以后我一定赔你一个金顶针!”
孩子们长大了,上大学了,葛老二和灵儿也渐渐老了。葛老二早已不再走街串巷加工首饰,因为现在的年轻人结婚要“三金”,还是要那些首饰店里的新款,葛老二加工的首饰样式太老,人们都看不上眼。
葛老二加工的最后一件首饰就是一枚金顶针,这是他答应灵儿的。
葛老二做了大半辈子首饰,除了攒下那枚银顶针,还有就是几克金子了,这都是他用盐酸给主顾们清洗金首饰时留下的。行内规矩,清洗时首饰时克数稍微减少属于正常,靠着这一点点清洗金首饰残留下来的金子葛老二攒下了做金顶针的料。
葛老二戴着老花镜,仔细地做着他这一生最后一件首饰:他在顶针的正面錾上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坑点,还在顶针的上下两端雕刻上了一圈精致的花纹,顶针内部,他依然刻上了妻子的名字——灵。
当他把做好的金顶针套在灵儿手上时,灵儿又笑了:“老二,我现在眼睛都花了,也做不动针线了,你还给我做这个干啥?”
葛老二说:“我答应给你的,就会一定给你。要不是你不喜欢金戒指,我会给你做成戒指,这个就算咱俩的定情物吧!”
灵儿眼中再次含泪:“老二,你有这份心就好了,咱俩过了二十多年了,这情还用定吗?”
几年后,葛老二的儿子要结婚了,未过门的媳妇按当地的规矩除了彩礼还要“三金”。葛老二夫妻给儿子买房、买车把家底都掏干了,再也凑不够买三金的钱。
葛老二愁得眼都快瞎了,谁知几天后,儿子就带着儿媳妇去城里买了三金,孩子的婚礼也按期举行了。
葛老二正在纳闷儿子是怎样凑的钱,忽然他再次意识到好长时间不见灵儿手上的金顶针了,她依然戴着那枚颜色快要发黑的铜顶针。
葛老二心底长叹一声:你这个傻女人啊……
多年以后,灵儿病重,葛老二抱着瘦弱的妻子,摸着她干枯的手,老泪纵横:“灵儿,这辈子,我还是食言了,许给你的银顶针和金顶针都没有给你……”
灵儿伸出手,看着手上的那枚戴了几十年的铜顶针,笑了:“老二,在我心里,这个铜顶针比最贵的金顶针都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