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璞】镀金婚途(小说)
1春寒里的邂逅
凉风垭村的村民刘大拿家的茅草屋破烂不堪,既漏风,更漏雨,前院的泥墙也是歪歪斜斜的,随时有倒掉的危险。他家唯一看得过眼的莫过于院子中间一棵挺拔的川橘树。深秋的时候,满树挂满沉淀淀的红橘就像挑着的红灯笼,叶片被秋阳镀成青金色。
刘大拿正蹲在川橘树下啃昨天的冷馒头时,二手的oppo手机在裤兜震得发烫,甚至能听到传来的嗡嗡声。
同乡周万里的微信语音带着铁锈味:"大拿,你表舅家闺女在相亲角遇着个好姑娘,赶紧拾掇拾掇过去。"馒头渣落在洗得发白的工装裤上,他盯着远方灰蒙蒙的小县城,想起上周回县城打工的母亲临行前抹着眼泪说的话:"大拿啊,你都四十一了,妈闭眼之前就想看见你成家,老刘家可不能断了香火。"
刘大拿从箱底翻出一套灰色中山装,多年未穿,衣服折叠出深痕。他往一个玻璃瓶里灌满开水,用玻璃瓶熨烫平铺在木桌上的中山装,直到那些深痕变浅。
刘大拿这些年在县城打工,二十年前做过泥瓦匠,十多年前搞过装修,也到小工厂干过杂工,这些年跑过滴滴,外卖的活也干过,也算见多识广。这些年,七大姑八大姨也热心张罗了不少对象,可是一到他家,看到还没翻新的茅草屋,就跑掉了。
刘大拿走进海棠公园的相亲角,宛如走进了热闹非凡的乡镇集市。相亲男女的资料挂在绳子上没有尽头,随风飘荡时犹如在云中游动的长龙。来相亲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三五成群,或在相互询问,或在低头仔细浏览相亲资料。
刘大拿按照约定,来到相亲角的一株梧桐树下,穿香奈儿套装的女人正对着手机微笑。夕阳把她的卷发染成金棕色,手腕上的卡地亚镯子在暮色里泛着晃眼睛的冷光。
"我叫夏小雪,"她递来的名片上印着"金融分析师",指尖的红宝石戒指压着烫金字体,"在麓山国际社区有套复式,平时开这辆车代步。"
黑色奔驰在梧桐树影里闪着漆光,刘大拿盯着副驾驶座上的爱马仕丝巾,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他虽然叫不出夏小雪一身的牌子的名称,但是这些牌子的质地看起来十分高级,一定价值不菲。
“我刘大拿今天遇到一只金凤凰,莫不是撞了狗屎运?”刘大拿心中窃喜,瞬间喜上眉梢。
他们在城西的川菜馆吃饭时,夏小雪从黑色的鳄鱼皮手包里掏出存折。泛黄的纸页上,工商银行的章盖得歪歪斜斜,账户余额栏写着"4,999,999.99"。"这是我爸留给我的遗产,"她用竹筷夹起一块剁椒鱼头,动作优雅,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蝶翼般的阴影,"老爸走之前说,找男人得看人品,不能光图相貌,更不能图人家的钱。我的上一段婚姻,也证实了老爸说的都是金玉良言。"
刘大拿下意识地摸着裤兜里磨破的钱包,里面装着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玉佩,冰凉的玉坠贴着大腿,像块烧红的炭。
第二次见面时,刘大拿带着夏小雪去了老家的茅草屋。那是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夏小雪站在挂满红橘的川橘树下,阳光照亮红橘的同时,更是照亮了她明媚的笑脸。
夏小雪没有被刘大拿家的破茅屋吓跑,她拉着他的手说:“大拿,你是我命中注定的爱人。我不是一个嫌贫爱富的人,我们的美好未来由我们两个人去拼搏,去创造,去实现。”刘大拿脸庞滚下的泪水被夕阳的光辉烫成金色。
2镀金的承诺
第三次见面,夏小雪带他去看"嫁妆"。仓库的保险柜里码着十根金条,在LED灯下发着金灿灿的钝光。"我哥在一家大型的有色金属公司上班,"她抓起一根沉甸甸的金条塞到刘大拿的手里,金属的凉意渗进掌心,"这些等结婚了都转到你名下。"金条边缘有些毛糙,刘大拿没注意到,他正盯着柜角堆着的几本房产证,复印件上的"岳麓区"三个字在昏暗中格外清晰。
“我家的祖坟冒青烟了!”刘大拿憋屈了几十年,这次有了翻盘的机会。他时常在梦里笑醒。大家都说婚姻改变命运,确实如此。
夏小雪不幸的短暂婚史并没有成为两人恋爱的障碍。刘大拿甚至认为,正是因为夏小雪被其他男人伤害过,他才更应该深爱她,百般呵护她。
谈婚论嫁很快提上了议事日程。
腊月十八,他们在天之角拍婚纱照。夏小雪的婚纱是租的,租衣店老板反复检查裙摆上的水钻,刘大拿却看见她从化妆间出来时,悄悄把吊牌塞进手包。"我不喜欢铺张,"她贴着他的耳朵说,热气呵在颈后,"等结了婚,我们去马尔代夫度蜜月。"摄影师的闪光灯亮起时,刘大拿没看见她藏在睫毛下的眼神,像淬了冰的手术刀。
婚期定在正月十八。刘大拿翻开日历时,日光倾洒,照亮那行“诸事皆宜,可婚丧嫁娶”。
刘大拿把辛辛苦苦攒了二十多年的全部积蓄28万转到夏小雪的账上,说是两人爱情的"诚意金"。她捏着手机笑出迷死人的梨涡:"我就知道你和那些贪财的男人不一样。"转身时,她的微信对话框弹出新消息:"奔驰续租费到账,下批假金条明天到货。"备注名是"老公",头像正是那个仓库开保险柜的男人。
3破碎的晨曦
婚礼前夜,刘大拿发现金条不对劲。他用牙咬了咬,齿印里露出银白色的金属。手颤抖着翻开存折,对着台灯细看,才发现"中国工商银行"的logo印歪了,墨水瓶迹在灯光下泛着荧光——那是打印机墨水特有的反光。
他连夜开车(车是租车行租的一辆便宜货)去麓山国际,保安在对讲机里喊:"2301的业主早三个月就把房子卖了,您记错门牌号了吧?"方向盘上的手沁出冷汗,手机在副驾驶座震动,母亲发来消息:"小雪说你们明天接亲路过镇上,我杀了头猪等着。"后视镜里,他看见自己额角的皱纹里嵌着夜露,像结了层薄冰。
正月十八的太阳刚露头,刘大拿蹲在婚庆公司门口。红色地毯上散落着金色亮片,他数到第三十七片时,看见夏小雪从黑色奔驰里下来,挽着的男人正是仓库里开保险柜的那个。
"你谁啊?"男人的金链子晃花了刘大拿的眼,夏小雪的高跟鞋在水泥地上敲出急促的鼓点,"神经病吧,再纠缠我报警了!"
刘大拿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婚庆公司的大门外,膝盖触地时,磕烂了玻璃瓶熨平的裤管。
有路人立即拨打了110报警电话。
4暗网下的链条
一周后,夏小雪在边境落网。
预审大队的审讯室里,民警指着监控录像:"这是你们去银行的记录,她用的是假公章,九眼桥摆地摊的小贩刻的。存折是违法网站定制的。"刘大拿盯着屏幕里自己傻笑的样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脸上变得煞白。原来那些房产证,不过是花两百块在文印店做的假证件;奔驰车的租赁记录显示,每天租金八百八,比他十天的工资还多。
"他们是职业婚骗,"年轻的民警递来一杯凉透的芝龙毛峰茶水,"专门挑上了年纪急着结婚、经济中等或偏下的目标,全链条作案。制假证的、租车的、提供虚假资产的,分工明确。
"刘大拿想起夏小雪说过的"金融分析师",原来她真正的职业,是在婚恋网站上批量注册账号,用美颜相机和修图软件包装出无数个"白富美"。
更让他震惊的是,夏小雪根本没离婚。结婚证复印件上的男人,就是那个戴金链子的同伙。他们在八个省份用同样的套路骗了二十七次,每次诈骗金额在十万到五十万之间,个别案子还有上百万的。"他们会算准被害人的心理,"民警敲着笔记本,"比如你,大龄未婚、有固定工作、存款不多不少,刚好够他们榨取,又不至于一开始就警惕。"
刘大拿知道,办案民警其实是给了他足够的面子,夏小雪诈骗的对象其实还有一个更为明显的特征——贪图女方的钱财。有句老话说得好,“你不想我的长衫子,我也骗不到你的马褂子。”
5春末的余寒
四月的小雨淅淅沥沥,下得没完没了。
刘大拿独自一人站在父亲的墓前,没有撑伞,任雨水鞭打自己。
新刻的碑角还沾着红漆,像道还没愈合的伤口。他的手机里存着警方的结案通知,大部分赃款已被追回,但那根咬过的假金条,还躺在他床头的铁盒里,成了块永远焐不热的冰块。
他的母亲在电话里抽噎:"大拿,是妈逼你结婚的,妈对不起你。"他望着远处田里抽芽的秧苗,突然想起相亲那天,夏小雪手腕上的卡地亚镯子,内侧刻着串模糊的编号——后来才知道,那是租来的高仿,编号是租赁公司的货号。
厂房的喇叭在远处响起,催促着复工。刘大拿摸了摸口袋里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原来这世上最真的承诺,从来不是镀金的金条或华丽的存折,而是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那声微弱却清晰的话:"好好活着。"
走在田埂上,他看见前头有对老夫妻互相搀扶着插秧。燕子随风在秧田上空盘旋,啾啾地鸣叫。
水田里的倒影碎成银鳞,分不清哪片是真,哪片是假。手机突然震动,是村委会发来的一条短信:"本周六举办大龄青年相亲会,地址在......"他盯着屏幕笑了笑,指尖在删除键上停顿两秒,最终按了保存。
一条小河潺潺流过,河水里无数的鱼儿相互追逐嬉戏。
稻田旁的一处鱼塘里田田的荷叶平整地平铺在水面上,蜻蜓时而飞来,停留在荷叶上,时而又起飞,在空中飞舞。
春寒虽还料峭,但泥土里的种子,终会在某个清晨,掀开冻硬的土层。就像他心里那块结了冰的地方,正在四月的细雨里,慢慢融出条细缝,漏进一丝迟到的,真实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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