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点五十八分，晚自习预备铃响起，大批学生涌往教室，老师们也随着学生一起大踏步走向教室门口。七点钟上课铃响，英语老师走上讲台环视了一下，发现还有七位同学没进教室。这个班是年级重点班，以前从来没出现过这种状况。
　　 “怎么少了这么多人？”英语老师直视班长问道。
　　 “一个女生去找班主任请假，但是没请上，就一直在外面哭，不进教室，几个关系好的去叫她了。”
　　 这节晚自习本来打算要讲练习册的，可缺的人太多了，只好让其他同学先上自习，等人到齐了再讲。
　　 这几天大风加沙尘，各种零食包装袋连同废纸片时不时地随风在窗户外飞舞盘旋，令人心生不安。
　　 又等了大概10分钟，那几位同学还是没有回到教室。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外面的风也越刮越大，英语老师又一次焦急地看向班长。班长马上起身说：“老师，我去找找。”
　　 几分钟过去，班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说：“老师，她们在女生宿舍楼后面，那个女生还是不回教室。”
　　 “那你组织同学们上自习，我出去看看。”
　　 英语老师急急忙忙赶到女生楼后面，没找见。在校园里又找了一圈，一个人都没有。一种不祥的感觉顿时袭上心头。英语老师又快速赶往教室，正要问班长，回来了一个女生，嘴里嚼着口香糖，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方言，引得全班哄堂大笑。
　　 英语老师不解地问那个女生：“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其他同学呢？那个女孩子呢？”
　　 “老师你不用管，她就是因为班主任不给她请假，矫情呢！”其他同学又笑了。
　　 “那她这会在哪里？我刚出去找了一圈没找见。”
　　 “在操场，有那几位同学陪着她，你不用管。”
　　
　　 二
　　 英语老师从那个女生的眼神中看出了隐藏的邪恶和洋洋自得，意识到事情并不像他们说的那么简单。不听那个女生一再阻拦，又一次走出教室，直奔操场。
　　 这所学校面积很大，因为地势特殊，分为上院、中院和操场三部分。学校正门在上院，正门口的石桩内侧赫然雕刻了五个一尺见方的红色大字——做一个好人！从正门进来右手边是男生宿舍楼，左手边是食堂和停车场。最近上院的几十棵桃树上的桃花正在争奇斗艳，桃树下的蒲公英也毫不逊色地竞相开放。中院的尽头是升旗台，五星红旗在大风中被拉扯得呼呼作响。下十几级台阶就是中院。中院右手边是女生宿舍楼，左手边是教学楼。两栋楼之间是几十棵成排成行，有近三层楼那么高的柏树，树干直径超过二十厘米，应该在这里驻守了不少于二十年。中院和操场之间有一条河，因为中院高出操场一人多，在重建时修了一座大概坡度为30度的石拱桥，一下石拱桥便是操场。平时除了体育课和课间操，学生一般不去操场，因为灾后重建，操场被破坏严重，除了三个篮球场，其他部分到处一片狼藉。
　　 英语老师刚过石拱桥，篮球架下的几个身影迅速分成两拨，有五个人凑成一堆，而后迅速朝英语老师小跑过来，还剩一个人影，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老师你赶紧回去上课。”
　　 “老师有我们呢，你不用管。”
　　 “她怎么浑身都在发抖啊？她以前有过这种状况吗？”英语老师担心地问道。
　　 “她那是装的，经常那样，过一会就好了。”
　　 ……
　　 那五个女生七嘴八舌地围住英语老师，不让她靠近那个哭泣且浑身抖成筛子的女生。
　　 当了二十多年的老师，英语老师似乎看出了端倪。她不由分说推开那几位女生，直接走到篮球架下，拉住那个女生的手问道：“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一直在嘤嘤啜泣的女孩，在老师拉住手的那一瞬间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浑身抖得更厉害了。
　　 “她们一直在骂我，还有人打我，我不想看见她们，我不想上学了……”
　　 “她们不是你的好朋友吗？她们不是来安慰你，让你回教室听课吗？怎么会骂你、打你呢？”英语老师不解地问道。
　　 “老师你别听她瞎说，我们没有骂她，更没有打她。”
　　 英语老师敏感的神经捕捉到了那几个女生紧张的语气和不安的眼神。再看看这个濒临崩溃的小可怜，英语老师严肃地命令道：“你们几个马上回教室，我带她去办公室。”这期间英语课代表跑了过来，帮助英语老师把那个抖得两腿发软的女孩扶到了办公室。
　　
　　 三
　　 在等待班主任的一个多小时期间，这个女孩给英语老师哭诉了她从上初一以来经历的种种霸凌。为了融入她们那个圈子，她把每周从家里带来的好吃的全分给了她们，还给她们买各种女孩子用的东西。每天晚上熄灯后她还被强迫和她们聊天，一直聊到半夜。如果不加入到她们的聊天中，如果不巴结她们，她就会被孤立，被排挤，甚至被造谣勾引男生。最近她实在不想和她们继续为伍了，便故意疏远她们，她们就在班里孤立她。她去找班主任，因为这个班主任刚接手这个班，不了解具体情况，以为只是好朋友之间的小摩擦，相互劝解一下也便作罢。而她们的语言攻击和精神霸凌从未停止过。这一周她身心疲惫，觉得实在撑不下去了，昨天晚上请假回家，给妈妈哭诉了一番，但是妈妈觉得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还不至于到退学的地步，今天又把她送回了学校。她想着只要自己不再招惹她们，忍气吞声，好歹把初中读完，但没想到她们几个还是不依不饶，一到课间就追着她骂，还不许其他同学和她说话。她刚才去找班主任，班主任不在宿舍，她只想等班主任回来了给她请假回家，可她们几个把她逼到操场偏僻的地方，一直在说如果她跳楼了，她们几个还要负责；如果她自杀了，她们的家长会把她们打死这一类的话激她。但是她从来没想过自杀，她说她怎么会自杀？她有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她怎么可能自杀？
　　
　　 四
　　 除了不断地宽慰，不断地给那个女孩擦去眼泪，英语老师突然想起最近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件事——两周前因为她批评了上文提到的那个嚼口香糖的女生，第二天上课全班听讲的只有四个人，其他人不是在睡觉，就是在抄别的科目的作业。课后她问课代表原因，课代表说自从英语老师批评了那个嚼口香糖的女生后，如果谁敢认真听英语老师讲课，或者在课堂上和英语老师互动，在班里就会被孤立，被排挤……想到这里，英语老师不由得后背发凉，这是一群什么样的孩子啊？十几岁花一样的年纪，竟然会阴暗、歹毒到如此地步！
　　 班主任赶来时那个女孩还一直在发抖，根本控制不住。交接的时候，英语老师给班主任提了一句：“校园霸凌不只是打架斗殴，精神霸凌、精神控制、语言诱导更可怕，一定要引起校方重视。”班主任听后若有所思，匆匆忙忙送那个女孩回家去了。
　　 第二天上英语课，其他人都跟什么事没发生过一样，只有一个座位空着……
　　 一如既往地，因为嚼口香糖被英语老师批评过的那个女生还是在肆无忌惮地嚼口香糖；动手打人的那个女生时不时地梳梳头，照照镜子，如果发现英语老师盯着她，便用那双戴了美瞳的眼睛无辜地看一眼老师，然后很乖巧收拾掉镜子和梳子，做出在座位仓里找书的动作……
　　
　　 （原创首发2025.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