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在】做一个好人(随笔)
这是一所坐落于黄土高原和青藏高原交界处的乡村中学。站在校园的中央,左边的山势低矮平缓,山顶被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覆盖,庄稼地从半山腰起纵横交错,一直延伸到各家各户的院落周围。右边的山势陡峭险峻,常年呈青灰色,几乎寸草不生,山顶的积雪经年不化。就像一位久经岁月侵蚀的千年老翁,满脸沟壑丛生,头戴白色礼帽,淡定而又从容地看着他的后辈儿孙们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世世代代,生生不息。
在校门口的石桩内侧,赫然刻着五个一尺见方的红色大字——做一个好人。
刚来这所学校时,我的目光被新建的校舍和教学楼吸引,并没有注意到这几个字。
一直到几天后央视记者来学校采访,记者要求我们以那几个字作为采访背景,我才注意到它们。
从那以后,每次出校门,我都会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几个字。
做一个好人!
我多么希望自己成为别人眼中的好人。
多么希望自己的每一个学生都能成为好人。
多么希望自己身边的所有人都是好人。
然而心存幻想的人,往往会被现实击打得鼻青脸肿。
新教育的核心理念——让老师和学生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
可我来这里快一年了,老师们还是每天都在为用水和上厕所烦恼着;学生们还是从早到晚都在因为打扫卫生忙碌着。
当我终于弄清楚教学楼和宿舍楼二、三楼一直没水的原因,是施工方担心水龙头、下水管问题频发,导致验收不过关便索性关了总阀门,而校方领导竟然毫不知情。(每天老师们从上院接水,再提到中院宿舍楼三楼,刚开始还有学生主动帮忙,天长日久,老师再叫学生帮忙提水,大部分都会被学生以各种理由拒绝。甚至还有学生为了彻底断绝老师再叫他帮忙提水的念头,把瓜子皮直接吐在了水桶里。我因为在治疗腰椎,不能负重,又生性不愿意麻烦别人,便让孩子爸爸直接住在学校,照料我的生活日常,以保证这学期的支教工作能顺利进行。一个大男人,提一趟水都会累得喘不过气来,何况女老师?)
当我知道学生从早到晚都在忙着搞卫生是为了迎接各路领导走马观花式的检查。
当我每天强忍着腰腿痛,扶着桌子给学生讲课,不但听讲的人寥寥无几,还有学生对我苦口婆心的劝说反唇相讥。
我突然意识到,要想做一个好人,远不是一厢情愿就可以实现。
如果施工方的每一个人都是好人,那么灾后重建的校舍就不会千疮百孔,也不会问题层出不穷。关不紧的水龙头,堵死的厕所下水管,生锈的不锈钢水槽,一拧就断的门把手,已经当垃圾清理掉的拖把池,锁不上的楼门,形同摆设的监控……
当初师生们兴高采烈地从活动板房搬进新校舍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整日不是长吁短叹地抱怨,就是喋喋不休地发牢骚。
如果各路的领导们知道因为他们的到来搅得学校教学工作无法正常开展,老师们不能如常专心工作,学生们不能全神贯注地学习,领导们会不会扪心自问:大张旗鼓、无休无止的检查的初衷到底是什么?
我只知道,如果每个人都坚持做一个好人,就断然不会让别人不得安生。
我努力想做一个好人。
我想用有限的时间把毕生所学全部传授给灾区的孩子们。
我想唤醒这里每一个挥霍青春的迷途羔羊,在奋斗的年纪留下彩色的印记。
我盯着霸凌弱小同学,却在老师面前冒充乖乖女的学生的眼睛,无比真诚、一字一顿地告诉她:“要努力做一个好人,因为社会上比你狠的人多得数不清。”
可当我转身间听到的是阵阵窃窃私语和不以为然的怪笑声,我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做不了自认为的“好人”,很有可能还是他们眼中的“坏人”。
要不然,那几次让我失望落泪的事件怎么会发生?
前几天出门取了趟快递,不到半小时的功夫,我的两个车门被严重刮擦,留下了深深的黑印。
现场有目击者,附近也有监控探头,但我是支教老师,没有人给我知会一声。
自己跑去调监控,门卫说刚好我出校门那阵子学校停电了。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快一周,虽然我已经自己找到了肇事车辆,也查清楚了车主的姓名,但他不主动和我联系,我最终选择做一个好人,忍气吞声地做一个“老好人”,因为我是来灾区献爱心的,格局要打开,站位要比别人高,不能斤斤计较。
这一周轮到我值周,我按照学校的要求,尽职尽责,做好自己份内的工作,及时指出发现的各种问题并提出可行的建议。只是得到校长赞扬的同时,也招来了同事的冷嘲热讽:
“哎呀,你工作认真得很呐!我们都得为你点赞呢!”
“我一直都这样,干啥都认真,习惯了!”
在一个不求进取的大环境中,积极向上的就是另类,就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就不配称之为“好人”。
可是,我还是想做一个好人。
我还是想让自己的学生都成为好人。
我还是希望自己周边的人都是好人。
深绿色的麦苗正借着四月的风力疯窜猛长。鹅黄色的柳枝也不失时机地肆意放飞心中的梦想。粉红色的桃花娇态百出地在枝头打着情、骂着俏。金黄色的蒲公英在大地母亲的怀抱中开心地舞蹈。还有其他白色的,紫色的等等各种小花都在快乐地奋力长高。
相信一朵朵罕见的雪莲,也会在青藏高原皑皑的积雪下傲娇地如期生根、如期发芽、如期开花。
当然,是人,就能好好地做一个人,也能做一个好人!
(原创首发2025.4.20于积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