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晓荷】时光之树(散文)
我2007年搬来小区的时候,女儿刚上一年级,楼下花园里的这颗桃树还没有女儿高。孩子的爷爷身体还好,他做了好吃的,还能一口气提上五楼。
那时候,女儿喜欢我用五颜六色的皮筋、发饰给她扎满头的花辫子,她要把所有的彩色发卡都戴在头上。她还喜欢穿亮晶晶的皮鞋,喜欢穿粉色的裙裙。每次看见妈妈,像个欢快的小蝴蝶一样,张开双臂,眯着眼睛,娇声娇气叫声“妈妈”,一下就栽进我怀里。
第二年,孩子上二年级了。春天的时候,楼下那棵桃树稍微长高了一些,从根子下面长出了许多分枝。现在想想,可能是环卫人员栽树的时候,怕桃树小不肯成活,而把几棵小桃树苗一起栽进树坑里,期望着能活一棵。不成想,这些顽强的小生命熬过了寒冬,全部活了下来。
那时候,我在门房上小班,有的是时间接送孩子上学放学。无论是阴晴雨雪的天气,还是炎热寒冷的季节,我都骑着自行车,风雨无阻地接送女儿上学放学。我站在校门口,每当听到放学铃声响起,学校的铁门“哐啷”一声从中间向两面拉开,就能看到孩子们鱼贯而出。我从一片蓝茵茵的校服里找寻孩子的身影,有时是我先发现女儿,看她正紧张地盯着外面的大人找寻妈妈。我喊她一声,她愣一下神看见我,担忧的脸上瞬间露出桃花般的笑,张开双臂,呼一声“妈妈”,就飘进我的怀里。有时候,我目不转睛地在孩子群里寻找女儿,她猛不丁跳在我眼前,嘻嘻笑着,抓住我的手,娇滴滴一声“妈妈”。我抱住亲她肉肉白白的脸蛋,把她放在自行车后座。她抓着我的衣服,喊:“妈妈,快骑,超车!”我听令将身子前倾,屁股撅起来,脚下用力,一股风便把一路所有的人,包括男人都远远甩在身后。女儿开心地哈哈大笑,说:“妈妈真厉害。”
那年代,老百姓几乎没有私家车,代步工具大多是自行车,也有骑摩托车的。老太太接了孙子,就只能领着回家。
08年,我上大班,就不能正常接送孩子上学。孩子爷爷便接替了我的工作。他非常敬业守时,天天在楼下仰着头看我们五楼窗户,等着亲爱的孙女下楼。有时候,他给孙女买个菜夹饼,有时候给孙女带煎饼果子。总之,只要孙女第一天下午给爷爷念叨吃啥,爷爷总会给孙女买了带来。女儿那时性子慢,总是墨迹到最后一刻才下楼,好脾气的爷爷就在楼下,静静等着他心爱的孙女——以前动辄对子女拳脚相向的这位老人,见了孙女,脸都笑成了一朵坠落的桃花,舍不得说自己孙女一句。
孩子爷爷那时候68岁,胖乎乎的老人骑着轻便自行车,后座坐着圆乎乎嘬着嘴唇、扎着羊角辫,眯着眼睛的孙女。是谁看到肉乎乎、圆嘟嘟的他俩都开心,都想笑一阵。有一次,调皮的孙女把脚后跟放进自行车辐条里,爷爷蹬不动,孙女在后面叫唤,他俩僵持了一会儿——老人有点耳背。爷爷停下自行车,才发现孩子脚后跟拧掉了一块皮。孩子回来哭着的时候,看着老人心疼的样子,我劝导女儿,以后再不敢将脚塞进自行车辐条里,那样会把自行车绊倒,两个人都会受伤的……
我有时候出去办事,能顺路接送一下孩子时,就让孩子爷爷休息。老人看见我,总是乐呵呵地说,我不接遥(孩子乳名),我失业了咋办啊!当孩子出校门看见是妈妈接她,开心极了,一路上我们超人无数,风驰电掣般回家。女儿央求我:“妈妈,放学你还来接我好吗?我喜欢妈妈快快骑自行车时耳边的风声。爷爷骑车子实在太慢了。”
年幼的她不知道,爷爷都快70岁的人了,能接送她已经很不错了。妈妈才三十岁出头啊!正是精力旺盛、不怕天不怕地的时候。
每年春天,这棵桃树都是第一个露出粉红花苞的树。只几年时间,它已经高过女儿,快和我一样高了。它下面的分枝还在,由于枝条长粗了些,看着面积相当大。那时候,和我们一起玩的伙伴都三十多岁,见到桃花开了,便换上各种漂亮的衣服、饰品,在桃花下摆出各种动作,嘻嘻哈哈拍照。
等女儿能自己坐公交车上学的时候,孩子爷爷70岁了。他叹息一声说:“这下,我真失业了。”但是,他会在孩子上学的时候,在楼下等他的孙女……
冬天那么冷,我在厨房给孩子做早餐,猛一抬头,看见圆鼓鼓的老人,戴着鸭舌帽、护耳,交换着手用嘴哈气,跺着脚走来走去。我惊呼一声:“遥遥,你爷爷来了。”我打开窗户,喊:“爸,天冷的,上来暖和。”他隐约听见我的呼唤,也许没有听见我说啥,笑哈哈地说:“今早的油饼看着好,给遥买了一个油饼夹菜。”边说边举起手,让我看油饼。
记不清,也不想去刻意记清,不知过了几年,这棵桃树一下高过我了,下面的分枝被全部修剪掉。清明前,便是每年桃花开的时候。从第一天的含苞未放,到第二天粉嘟嘟真美丽,我们把孩子放在树杈上拍照,嗅着淡淡花香,看蜜蜂忙忙碌碌,嘤嘤嗡嗡之声铺天盖地而不觉聒噪无味,就像给大地奏响的一首动听的旋律。
孩子小升初了、孩子中考了、孩子高考了。那些年,为了孩子的念书而忙碌着、焦虑着、期待着,欣喜着。老人也在一天天老去,他行动迟缓,耳朵愈发背了,看着他慢慢进入暮年。这是一个漫长温馨的过程。忽然有一天,他就再也没有站起来……
2020年那一年,我们被封闭在屋子。清明前,桃花是如何被春风吹开的,我无从知晓。那年秋季,孩子刚上大二,老人就撒手人寰。自此,年年这树桃花将开即开的时候,在那青山的怀抱里,总有一缕香烛,带着我们的思念与祝福,袅袅而上晴天……而我,年年看到桃花开了时,总觉得那些逝去的光阴还在,那些去了的、我爱过的亲人们,他们也都还在。他们只是太累了、太痛了,换了一个轮回的方式,枯去、发芽、含苞,尽情绽放。
于是,在我心里,我想着他们在,他们便在。我想着他们好,他们便好。这样长久的存在与美好,是无限期的。就像这一树盛开的桃花一样,年年芬芳,年年美好,年复一年地在春天开放,在我心里永久生动、馨香,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