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天气良好，和妻子商量，到西部的太行山中看看晚春景色，这是今年看春景的最后时机，因为再过两天就立夏了。我是认为，晚春比早春少了很多稚嫩，更成熟一些，更具游春的寄托。
　　 初步计议是到邯郸的娲皇宫去，之所以到娲皇宫，是想去拜谒一下这位华夏的人文始祖，母亲节快到了，也是对伟大母亲的纪念。上的车来，妻子说我们先到驼梁吧，看完驼梁，沿着太行山高速公路南下，再去娲皇宫，现在的驼梁应该是春花烂漫的时候。妻子对花，特别是大自然中的繁花历来情有独钟，她是常常把人生期比作花期的。我欣然接收了她的建议。
　　 在我俩的脑子里，驼梁属河北石家庄地区，在我居住的任丘市正南近200公里，和娲皇宫一个方向。未曾想，打开导航，按着提示走去，却是一直向西的，过保定，再过阜平，也没有向南的意思，车子高速行驶了两个多小时，居然离开河北，进入了山西省的地界。我怀疑导航出现了差错，妻子认真核对，说没问题。于是我们继续向前。到达五台山景区高速出口时，车子离开了高速，进入“太行山一号旅游公路”，这时导航显示，离驼梁已经只有17公里。我俩才明白，原来这石家庄地区的驼梁是在山西省五台县的旁边，离五台县比离石家庄要近许多。我俩相对着，为二人的孤陋寡见笑了起来。
　　 来到驼梁，景区还没有开放，处于封山季节，这显然是对我俩不做游览功课的随意性的惩罚。不过既来之则安之，驼梁景区没开，但驼梁周围的大山是开放的，我们顺着谷形，沿着山间小道，追寻着太行山的气势，来到了一个叫作煤烟洞村的山沟里。未曾预料到我们来到的这个地方，竟然是山西省主要河流清水河的发源地。这算是误打误撞的旅游收获了，不论是地质景观、森林景观、水文景观还是原始的人文景观我们都有所领略，这是太行山“有情之景”对我俩“无情之行”的回馈，体现了大自然“天道为公”的博大胸襟。
　　 离开煤烟洞村，我俩协商，今天就住在五台县。来到五台山下，说什么也没有就此离开的道理。这样严肃而美丽的邂逅，在人生之中是不多见的。我对妻子说：“昨天阅读《诗经・郑风》中的《野有蔓草》，其中有一句‘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没想到应验到了今天与五台山的邂逅，明天一早去拜谒五台山。”
　　 在我的心中，这五台山是神圣的，不仅因为她是佛教圣地，还因为她离我的故乡比较近，从小就没少听大人们谈论她的神圣。我的故乡张家口有座小五台山，就是相对这个大五台山命名的，我曾经攀登过小五台山，站在小五台的顶上，南眺波澜壮阔的太行山脉，虽然望不见大五台的巍峨峻拔，但能感受到她的崔嵬峥嵘和虚怀若谷。
　　 《汉法本内传》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在汉朝时，文殊菩萨的弟子，天竺高僧迦叶摩腾、竺法兰从洛阳白马寺来到五台山一带，认为这里是文殊菩萨讲经说法的理想道场，于是计划在这里建筑寺院供奉文殊菩萨。可是这里的道士并不同意，道士上书皇帝，请求与佛教斗法，汉明帝刘庄同意了道教的请求，并亲自主持双方在洛阳白马寺以烧经斗法的方式来解决争端。斗法的结果，道家的经书全部被烧毁，而佛家的经书虽经烈火焚烧，但完好如初。道家败北，同意佛家在五台山建寺院传佛法。于是，迦叶摩腾、竺法兰在五台山建立了第一座寺院大孚灵鹫寺，也就是现在的显通寺，奠定了五台山文殊菩萨道场的基础。
　　 汉明帝是东汉的第二个皇帝，那时佛教刚刚进入中国，还立足未稳，为了让这个教派扎根中国大地，佛学家和佛教徒们用这样的故事来强化佛陀和菩萨的伟大，足以体现佛学家和佛教徒对本学的尊崇和信仰以及弘扬的决心和意志。这故事的诞生，也从侧面反映了五台山崇高的佛教地位，以及佛教所蕴含的无限广阔深邃的人生哲学思想。这样的思想，在汉明帝时期牟子所著的《牟子》一书中也有反映。这样的佛教圣地、文化圣地，不去瞻仰、拜谒一番，与其在知晓的前提下擦肩而过，是不利于心灵安静的。
　　 五台山和驼梁虽然近在咫尺，但不像驼梁有旅游旺季和淡季之分，五台山一年四季都是旺季，显示了今天中国人对佛教的尊崇。进入景区的车辆需要提前预约，每天不超过2000辆。预约的时间是每天早上六点和上午九点，我是五点五十上网做好了准备，六点准时摁下了预约键，但已经晚了，随着按键跳出了四个字“预约已满”，这一点不比预约北京三甲医院的专家号容易。我们只好调整计划，把车停在景区外的停车场，换乘景区内的交通车进入景区。
　　 据说五台山有68座寺院，以五爷庙，也叫万佛阁的香火最为旺盛。我们是早上七点进入景区的，到五爷庙的时候刚刚八点。虽然不是旅游旺季，不是星期天，也不是节假日，但万佛阁的门前已经排起了上千人的长队，黑压压的一片。有的提着果篮，有的持着鲜花，每个人都是一脸的恭谨和虔诚。
　　 我俩被这景象所震撼。离开宾馆时，我咨询宾馆大厅的一位旅游服务接待员，五台山应该如何游览，她说：“一般人来五台山，都是冲着五爷庙来的。五爷不仅代表菩萨，还是当地的财神爷，愿最灵，几乎是有求必应。每天都有大量的人来五爷庙禳灾求财。除了五爷庙，其余的就看客人自己的兴趣了。”
　　 五爷是龙王爷的尊称，在这里代替文殊菩萨接受施主的朝拜和香火。一般认为龙王爷是道家的神祗，在五台山，龙王爷却是文殊菩萨的化身。其实最早龙王爷这个神像就是从印度随着佛教传入中国的，后来道家从佛家那里将其移植到了道教中，供奉培养成了道家的神祗，并进一步强化了中华文化的龙图腾形象。
　　 我自己的心思，来五台山一定要首先拜谒具有五台山“全山寺院之首”名望的显通寺。这座最初被称为“大孚灵鹫寺”的寺院，是如来佛祖西天佛国讲经圣地的东方移植，承载着更早、更多、更深邃的五台佛文化。这是五台山寺庙中的老大，是五台山寺庙的楷模，是五台山“释道斗法”的成果，也是文殊菩萨接待信众的殿堂。显通寺早在东汉永平年间就在迦叶摩腾、竺法兰两位高僧的主持下为文殊菩萨建立了起来，从此，五台山成为文殊菩萨的道场。这样的历史地位和佛文化地位，除了洛阳白马寺，在全国再没有那个寺院能与其比肩。
　　 从显通寺出来，下坡，便到了河边，这就是滹沱河了。滹沱河，我们在平原上经常与之相遇，其在河北所流经的饶阳、武强、蠡县、献县，离我的居所地都很近。在平原，这条河流非常刚烈，1963年，1996年，2023年……隔几年就会发飙一次，令当地的百姓心有余悸。未曾想，这河是从这里发端的。
　　 源头的滹沱河水，在一幢幢庙宇的熏陶下，在一座座浮屠的拱卫下，蜿蜒灵动，清净空明，流水悟性，宽仁慈悲，轻盈地游弋在山谷之间，滋润着五台山的青松古柏和高杨翠柳。这河水如同一条银色的念珠，将满山的人生禅意和一谷的自然风光串联起来，让人永远数不到尽头……
　　 像黑色闪电般的燕子穿梭在河的两岸，为这条河增添了无穷的活力和生气。清《五台县志》载有一首《西江月》：“阁岭白云似卧，林泉晚照人家；峰山无树落松花，西望河阳月挂。朝看黄维雨霁，河边落燕交加；槐荫春色更堪夸，东冶秋光如画”，是为“五台八景”。某一个地方有多少多少景，这都是极常见、极平常的文人附会，但这释义“五台八景”的《西江月》词，倒是每句都含有禅意。其中的“河边落燕交加”就是其中的一景，叫作“河边归燕”。
　　 五台山的燕子，和我们在高原和平原上见到的家燕却不尽相同。这里的燕子体型瘦长，颜色偏淡，飞姿轻盈，而且成群结队，很得妻子的喜爱。她的提示我才注意到，这燕子不但形体更苗条秀气一些，鸣叫的声音也有不同。此起彼伏，尖细悠扬，与比丘、沙弥低沉诵经的梵呗声交织起来，便有了高音和低音的匹配，有了天籁和人籁的和鸣。燕子的南去北归，一定也有导航回归的偏差，有无数的邂逅，今天双方的五台邂逅，估计是我们“人生”与她们“燕生”的唯一。
　　 寺院是考量灵魂的所在，“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我与何事邂逅？”“我与何物邂逅？”“我与何人邂逅？”时空、物事、智得、色空在五台山的台上和谷底交织起来，便与冥冥的苍穹遥相呼应，人生在这里就变成了鹅卵石，被僧人捡拾起来，铺垫在五爷庙通往显通寺的曲曲折折的小道上，铺垫在滹沱河的两岸，看上去很是精致圆润，但要天天经历风霜雨雪，经历喇嘛手中大扫帚的荡涤，从上面走过，还显得异常的硌脚。
　　 这次旅行，是一次迷途，但又是一次有关邂逅的阐释。没有错过这次邂逅，本身就是一次归心的安放。离开景区的时候，我和妻子都感到了一种轻松和惬意。我们在地理坐标与心灵坐标的错位中，在现代科技依赖与古刹钟声警示的碰撞里，企图寻找现实的自然行程方向，但没有成功，之后的邂逅，却有了空寂明悟的旅行的思索。“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与“失之东隅，桑榆非晚”又孰是孰非呢？
　　 人生的际遇太短，遭遇太多，相遇太杂，巧遇太少，生命的导航也会经常出现偏差。所有精心设计的旅程都是迷途，唯有不期而遇的邂逅，才是真正的心灵皈依。
　　 2025.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