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晓荷】麦子黄了(散文)
气温逐日攀升,一连几日高温持续在三十五度以上。室外热浪滚滚,我知道炎夏已至。拐进通往村子的主路,一呼一吸间,能清晰嗅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麦子香。炙热的阳光把路两侧的大片麦田从深绿刷成浅绿,从浅绿染成淡黄,有些地头上的麦棵已急不可耐地变成金黄。
路上散步的村民你一言我一语闲聊着。
“再有十来天差不多就要过麦喽!一年年可真快!”她们语气很轻松,透着一丝期待,话尾又藏了一抹惘然。如今麦收已全面机械化,整个麦收过程长则三天,短则一天,不再像八九十年代,过麦要忙一个多月,过一个麦,人得脱一层皮。
搁在以前,这个时候村里就要忙碌起来了,要为接下来的麦收大戏拉开帷幕。民间流行很多谚语用以形容麦收时间紧迫。“春争日,夏争时”“麦熟一晌,蚕老一时”“麦收九成熟,不收十成落”……距离麦收差不多十天左右时,村北几处场院(打麦场)里沸腾起来。
村里的男人们我赶着牛,你开着车,他扛着耙,你推着耢。妇女们你扛着小锄,我拿着镰刀,她提个桶,你端着盆,以村子为中心四散开去。像一块石头砸在池塘中心,村民就是那一圈圈涟漪,散落在村子周围的场院里。工作第一步就是开始“收拾场”所谓收拾场,就是把荒废一年的场院重新启用,农村叫“硌场”。
“场硌完了吗,叔?”
“没呢,再渗渗,还有点湿乎儿。你的咧?”
“晾着哩!”
我们村有四个小队,每个小队里都有属于自己场院,分散在村子的东南西北。它们有大有小,有方有圆,一个场院里少则几家共用,多则十几家。过麦前,场里大多数麦秸垛已卖掉,只留下一个底盘(麦秸底)堆在场院边上,玉米秸垛也基本铡完,成了牲畜的草料。这个时候的场院基本被芦草尖子以及其他野草攻占,由于土质坚硬,这里长不了很鲜嫩的草。
除草,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大小锄板、镰刀、锄头,男女齐上阵。只听到场院里充斥着“咔嚓……咔嚓”的声响。芦草根茎和叶子质地都很硬,在这里虽作为害草出现,但我依旧很佩服它的精神。在如此坚硬的土地上能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每根芦草都粗如大铁钉,锋如金刚钻,冲破结实的硬土层,冲破黑暗,接受阳光雨露的洗礼。它们像极了忙碌在场院里的农人们,不管土地多么硬实,多么贫瘠,都能刨出一大家子的开支。
草被除完后,下一步开始松土。树荫下的老牛被架上牛套,拉上耙(松土用的农用工具,人字形木头上,插着十几个约三十厘米长,一头方一头尖的耙齿)在又干又硬的地面上划出一道道口子,由于土质较硬,翻起来的土块大都较薄。一目望去,像是晴天瞬间变成了多云,随着土块翻起,似乎空气都凉快了些许。老牛低着头,弓着背,卯足了劲向前挪动。牛套缆绳被挣得紧紧的,男人则站在耙上吆喝着“嘚……嘚……”牛的皮毛在阳光里下变得油亮起来,男人结实的臂膀在阳光下也油亮起来。树荫里的女人们,摇着手里的毛巾,或闲聊,或轻咬着牙,像是在为自家牛攒力气。不一会儿,整片场院从刚才的茅草丛生变成了坎坷不平。接下来,耙换成耢(农用工具,木方上嵌着一排藤条,大都用在耙地的后面,为让土地更平整),再换工具的短暂间隙里,老牛大口呼着气,皮毛已被汗水浸湿,男人们光了膀子,松垮的短裤已被汗水打湿。
老牛再次弓起背,男人们再次发出吆喝。场院变得平整起来。耙完的场院像父爱粗狂豪放,大开大合,耢完的场像母爱细腻温柔,润物无声。这两道工序结束后,就要开始下一道工序“泼场”。“泼”自然要用到水。当时村里的场院都靠着河沟或池塘。一来在夏天雨季排水方便,二来泼场时比较方便。由于拾捣场院比较集中,泼场是要抢水的。
进入炎夏,天气越来越热,沟沿两侧出现密密麻麻的水位线,能清晰看到水量蒸发过程之快,再加上麦子刚浇完最后一遍水不久,河沟里的水几乎消耗殆尽,只剩沟底一小部分。男人们拿着铁锨在沟沿上掘出数个小土坑成台阶状,站在靠水较近的地方,把铁桶卡进水里,灌满后,顺着“台阶”往上爬,递给岸边等候的妇女,所有人都光着脚丫。接过水桶,左右摇摆着提到自己的场跟前,一盆又一盆地泼在上面。干燥的场接触到水像是一个饥渴许久的人,大口大口地畅饮。泼上水的场院并没有出现凉爽之感,倒是比刚才又热了一些,从干热变成了湿热。
孩子们或帮大人们抬水,或跟着一圈圈走。走在湿漉漉的地上,脚下滑滑擦擦,水溅在脸上身上,凉凉的很清爽。大人们一个不小心也会滑倒,一桶水泼在了别人的场里。河沟里有鱼,泼场时会偶尔泼出小鲢鱼苗或小鲫鱼。孩子们把它们捡起养在一处小泥坑里。等泼完场,河沟里的水也见了底。小孩子们便踩着大人们掘的台阶,下到沟里摸鱼。大人们在岸上忙,孩子们在水里忙,老牛在树下啃着草也忙。大人们的吆喝声,孩子们的欢笑声,老牛的“哞”声,鱼被丢上岸引起的惊呼声,促成一曲麦收赞歌的前奏。晚饭时分,整个村子里都弥漫着鱼肉的鲜香。
泼场这道工序,大都在下午进行。经过一夜后,水渗的差不多了,泥土得到充分融合,变得很熟成。这个时候就开始下一道工序“硌场”。每家卖麦秸时都会留上一个底盘作硌场用。妇女们把这些麦秸撒在场里,老牛再次出征,这次装备换成了石磙。老牛拉着石磙一圈又一圈地转,场院逐渐被轧实,地面颜色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平整,老牛拉的也越来越轻松,待场院表面整体压实后,人们开始把麦秸挑到一边备用,之所以备用是因为在整个麦收过程中,每下一次大雨都要硌一次场。以防止场院地面变软,麦粒被碾进土里。
不出两日,村里所有场院都变得光滑平整,孩子们开始在上面打旁连、翻跟头、打上几个滚,起来后身上竟没沾上泥土。硌完场之后,接下来就开始晾场。
麦收这场恶战愈发地近了……
当时,有很多村子耕地紧张,则没有专门的场院。麦收前夕,他们会把打麦场选在自家地头。选一块面积较大的地,把地头上一块区域的麦穗割下来。把麦秸秆拔出来留着备用。以上面同样的方法开始收拾场院。由于地里的土较为松软,一般不再需要耙地,只需耢一耢平整一些,如果地湿则不用再泼场了,随后用鲜麦秸硌场。
进入二十一世纪,随着大型收割机在农村逐渐普及,村子周围的场院退出历史舞台。如今村西和村东的两处老场院变成了耕地种上了粮食作物,村北老场院拉起一圈围墙,不知将来做何用?村东北藕池旁边的场院由于土质不是太好,村民在这里种上棉花、黄豆、油葵。林场东侧的小场院如今也变成了一片麦田,找不到一丝当年的影子
早晨送儿子上学路上,环顾大路两旁的麦田,一夜之间,麦子又黄了不少,麦香味更浓了。儿子在后座说了一句“呀,麦子都黄了!”我像在回应他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是啊!麦子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