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张大嘴说媒(散文)
张大嘴不用说话,就往地上一站,浑身都是戏。张大嘴习惯叉着腰,眼睛像一个雷达探测仪,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里到外,恨不得扒光你衣裳,看个透彻,看个仔细,看个认真。张大嘴,嘴大吗?不不不,你错了,她的嘴不大,一般般的。之所以被成为张大嘴,原因是她说媒,说媒和提媒不是一个概念吗?好好咂磨咂磨,的确不同。提媒,包含的意思比较窄,提一嘴,点到为止。说,很广义,很辽阔。站着说,坐着说,躺着说。旅游时说,在火车座位上说,酒桌碰杯说;逛商场说,赶海说,爬山说,大凡能说话的地方,都能将一个说字,进行到底。提不行,提从字面上理解,仅仅是提个意见或者建议,不必深入探索,也伤及不到皮毛。说和提大相径庭,张大嘴的能言善辩,体现在说上。她就有这样的本事,把死得说活了,将活人说死了。巧舌如簧,上天给了她一张好嘴,一门谋生的差事——说媒。
张大嘴在南河屯不是什么香饽饽,人人敬而远之,又不得不靠近。为了儿女寻个好人家,硬着头皮,上门拜访。张大嘴有一个毛病,你来求我办事,必须带一瓶好酒,什么好酒?在八九十年代,南河屯大街上,陈香酒五年窖藏清酱香型高粱酒,贵,一瓶好几十元,半斤重。张大嘴就得意这口酒,你要是登门,手里少一瓶陈香酒,妥,闭门羹,你是吃定了。南河屯张云海家的大儿子,有癫痫病,不是太重。二十五了,没娶媳妇,他那病一犯就抽疯,抽的四肢卷曲,口吐白沫。有时一小时才恢复过来。张云海上有四个哥哥,都已成家立业,另起炉灶。就剩张云海在老房子和父母住在一起,张云海害愁,眼巴巴看着屯里的小伙子,一个一个娶了媳妇,成双入对的。张云海一愁就不吃不喝,坐在院里的羊圈前,发呆。圈里的三只羊,一对羊夫妻与他们的孩子。张云海越想越气,羊都有自己的伴儿,他差哪?张云海回屋,就摔打东西。摔得咣当咣当响,张云海的母亲知道儿子为什么事儿烦心。停下搓玉米穗子得手,说,云海,你别急,妈去求求你张婶。云海嘟嘟囔囔说,兄弟里俺最苦了,哥哥们晚上有人暖被窝,我也要。云海的母亲说,你四个哥哥有的,你也不会少。
云海的母亲从鸡窝里摸出新鲜的土鸡蛋,把瓮里积攒的三十个也捡进竹筐内,上边盖一条红绸布,云海的母亲仰脖儿看看天,快晌午了,在南河屯有个规矩,去探望病人,抑或找人办事,均选择在上午,如果事情棘手,难办,便在月上柳梢头时,轻轻的扣开对方家的门,人不知鬼不觉。
云海的母亲想了想,觉得张大嘴这个远房妯娌,应该能给她几分薄面。云海的母亲走在大街上,躲躲闪闪的怕人看到,毕竟邻里邻居的,也有坏心肠的人,一旦知道她是去张大嘴家,不定编排出什么瞎话。张云海的母亲见迎面过来人和马车,就躲到大树后面,到了张大嘴家,她家大铁门是虚掩着的,真是天祝张云海的母亲,只要大铁门没上锁,张大嘴就在家。按照以往对张大嘴的了解,张大嘴在家,就是没有说媒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张大嘴在家的几率少之甚少。她大部分时间在说媒和被请座上宾吃酒席了。她家的大铁门很威武霸气,南河屯除了乡里刘书记家大铁门很排场,再就是张大嘴家。张大嘴家的饭桌,白面馒头,白米饭,大骨鸡肉炖粉条,野蘑菇司空见惯。
张云海的母亲进了屋,张大嘴才懒洋洋从炕上下地,扫了一眼张云海的母亲放在炕沿的竹筐,脸一沉,嫂子,你这是给我演哪出戏?妹子,你是聪明人,我……唉!还不是老五,云海。走着坐着就连梦里也想着媳妇儿。
张大嘴也没请张云海的母亲坐一坐,嫂子,不是我打消你的积极性,如今个好胳膊好腿的都难娶媳妇,何况……我就不多说了。你把东西拿回去,恕我无能为力。张云海的母亲一脸红到脖子,妹子,我豁上这张老脸,求你想一想办法,妹子走南闯北,给大伙说成几十桩亲事,你眼睁睁看着你大侄子,打一辈子光棍?
张大嘴又扫了一眼竹筐,此刻,那只蒙着红绸布的竹筐,很刺眼,很扎心。张云海的母亲明白了,张大嘴是嫌弃她带的东西,拿不出手。话锋一转,妹子,我来得匆忙,日后,一旦事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张大嘴啧啧嘴,嫂子,瞧你说得,好像我势利眼似的,一笔写不出一个张字儿,我试试看吧。
张云海的母亲,回到家之后,就从别人嘴里得知,张大嘴好喝陈香酒,还得是五年的陈香酒,一瓶四十元,四十就四十,为了张云海。
当天晚上,张云海的母亲拎着一个布包,包里揣着两瓶陈香酒,叩开了张大嘴家的门,月亮升到窗户中央,张云海的母亲才蹑手蹑脚走出张大嘴家。
不日,张云海穿得人模狗样,笑吟吟的在张大嘴家相亲,女方个子矮,精神头足,张大嘴刻意隐瞒了张云海癫痫病,女孩的父亲有一次背着一只草篓,装作上山搂草的样子,来南河屯打听云海一家人的底细,和南河屯的一个老爷们在大青山岗,坐了一下午,第二天,女孩的父亲就来退婚,那阵子,云海家已经将二万彩礼钱,一辆飞鸽自行车给女方家了。哪个做父母的也不能把闺女推火坑。云海的癫痫病治不好不说,生孩子会不会受影响?癫痫病就是羊角风,人抽着抽着都能抽死。云海的母亲一看,解铃还需系铃人,急忙去把张大嘴搬来,救兵到了,张云海的母亲松了一口气,张大嘴将女方的父亲拉到长板凳坐下,嘘寒问暖,东拉西扯一番,最后,张大嘴说,你家小晶嫁过来不会吃苦,人家云海脾气好,还会编筐窝篓,手艺人,饿不着你家闺女。还有这五间大瓦房,四个哥哥都分出去了,谁也不能争家产,这年月,嫁闺女,婆家有房子就是福气。听人劝,吃饱饭。听人豁,砸自己锅。大兄弟,云海是有点缺陷,不生气,不上火,也犯不了。年龄大了,慢慢就好了。你说,你家小晶,个头不高,不是肚子就是腰,有人愿意娶就谢天谢地了,云海没挑你,你偷偷乐吧。在南河屯,谁不夸云海这小伙子,人品,样貌都不错。
张大嘴一看小晶的父亲,有点松动,朝云海和他母亲一使眼色,娘俩出去满院子抓鸡,在厨房杀了鸡,生火炖鸡。那天中午,小晶的父亲留在云海家没走,脸喝得通红通红,傍黑才骑着自行车回去的。
张大嘴给云海出主意,叫云海去找小晶上乡俱乐部看电影,早早把生米煮成熟饭。云海这家伙看似文驺驺的人,果然,对张大嘴的授意,心领神会,去做了。
小晶嫁过来的时候,腊月中旬,天落了几场雪,结婚那天,小晶穿红色的租来的婚纱,肚子显怀了,快生了。张大嘴说媒,说是一方面,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她想促成一桩婚事,不论白昼,黑夜。周旋在男女双方之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说媒,没有二尺八的厚脸皮,根本说不了。张大嘴才不看你什么脸子,你高兴也好,烦躁也罢。只要你不打我,一切都好办。来了,回头朝里坐门槛上,和人一个劲的说,说完男方,说女方。说完小辈儿,说长辈儿。把一个人,一件事,一个家族,分析的头头是道,滴水不漏。张大嘴不像其他媒人,光说好听的,不说缺点。张大嘴是真敢造,也说男女的优秀之处,短板。听得人也认可,接受。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张大嘴一分析,听得人觉得也有道理,一拍即合,亲事也就尘埃落定。
每说成一门亲,男方少不了鸡,猪肘子,猪头,陈香酒。张大嘴后来,不要猪肘子,不要鸡,你给她来一头刚出栏的小猪,她养大了杀肉吃。不瞒你说,我和老刘,当年小刘也是通过张大嘴说媒,走到一块的。
你不得不佩服张大嘴,说媒的技巧和能力,张大嘴在八九十年代,红极一时,比明星逊色不了多少,家里人跟她沾光,吃香的喝辣的,九十年代中期,手机开始流行,有了网络。铺天盖地的外边信息,经过网络传播,接触不同阶层的男人女人,不用人引荐,自己就可以多方位,多元化,多角度,多视角的寻找另一半。
张大嘴呢?门庭冷落车马稀,十天半月的没人来叩门,张大嘴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不见了。偶尔在大街上出现,也是躲躲闪闪,不和人搭讪,她家门前的河沟里,极少见到鸡毛,啃完的骨头。
有那么一刻,还很怀念张大嘴的说媒时代,热闹,烟火,接地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