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晓荷】喇叭花(散文)
清晨,走在上班路上,惊喜地发现道边有许多喇叭花开了。紫色的、淡蓝的、还有几朵白中带粉的,攀在墙壁上。它们向着东方,张开了它们的小喇叭,努力开放着。这些喇叭花在我们那年住的乡下,人们都叫它“喇叭花”,而城里人则称它为“牵牛花”,似乎如此便雅致些。然而花儿何尝计较别人叫它什么呢?它只管开它的花罢了。
还记得那年在东北,我家老院的围墙上就有许多喇叭花,不知是何时自己长出来的,起初不过是几株细弱的绿芽,从墙角砖缝里钻出,谁也没有太过在意。后来它们竟顺着竹篱爬了上去,一日比一日高,叶子也渐渐肥大起来。到了夏天,便开出花来。我原以为它不过开个三两日便会枯萎,谁知它竟日日开,不停歇地开。旧的花蔫了,新的花又冒出来,一直开到深秋。
喇叭花是一种极其普通的花儿,五片花瓣连作喇叭状,花心深处藏着几根细丝,顶着点点黄粉。花色也不甚艳丽,多是淡紫或浅蓝,偶尔有几朵粉红的白色的,但显得格外清新。喇叭花的花形虽简单,却自有一种朴素的美。它不比牡丹富贵,没有玫瑰娇艳,却另有一番风致——那是一种不事张扬的静美。
每日清晨,喇叭花开得最盛。太阳还未升起,它们便已精神抖擞地张开了它们的小“喇叭”,仿佛是在吹奏晨曲一样。待到日头高了,花儿反倒收敛起来,卷作一个小筒,像是羞于见人似的。第二日清晨,又是一批新的花朵绽放,昨日的则萎谢了,结出小小的籽实来。
那时,我常蹲在篱边看那些花。看那藤蔓如何缠绕着竹枝,如何将须子牢牢抓住任何可以攀附的东西;看那花苞如何在夜间悄悄膨胀,如何在黎明时分突然绽开;看那蜜蜂如何在花心处忙碌,沾了满身黄粉又飞向另一朵。这些景象,日日如此,却又日日新鲜。
喇叭花不要人照料,它自己就能从土里钻出来,自己找路往上爬,自己开花结果。雨水多了,它便多长些叶子;干旱了,它也能挺过去。有虫子来啃噬,它竟似不在意,被咬过的叶子旁边又会长出新的来。它不娇贵,却极有韧性。
左邻右舍见了这花,有的说好,有的却不以为然。东头的王婶每次路过总要夸上几句:“这花开得可真精神呀!”而住在西院的李伯伯却撇着豁嘴的牙皱着眉头道:“野草似的,到处都是,有啥稀奇的呀?还不如拔了种点豆角当菜吃。”母亲听后也只是笑笑,任它们随意长去。母亲说:“植物也是一种生命,它和人一样有讨人喜欢的,也有讨人烦的。各有各的价值,做自己就好,又何须在意这些议论呢?”
母亲从来都是个与世无争的人,不喜欢张扬喜欢安静。她卫校毕业后曾在一家三甲医院实习,后来就留在了那里。母亲个头高高的,长相甜美。刚到医院上班就有人给她提媒,而且那时追求她的人很多。但母亲认识父亲后,她只喜欢父亲。父亲家境贫寒,可以用一贫如洗形容。何况还有个据说很强势的妈,那时风言风语说啥的都有。而母亲却不以为然地说:“我图的是何金华这个人好,与贫穷富贵无关。一些关于他母亲如何厉害,不近人情的话,那不过是有些人杜撰的无中生有的谎言,我也不信!我去过他家几次,虽然是家徒四壁,但通过和大华他妈接触,觉得她对我很好就足够了。她也根本不是别人说的那样!我觉得好就行。”
后来母亲和父亲结婚后,由于母亲在医院干得好,技术过硬,两年后还被提拔为护士长。母亲当了护士长之后,难免有人会嫉妒,也就有了风言风语,说母亲是靠自己长得漂亮当上的护士长。有人传到母亲耳里,母亲也只是一笑而过,该怎么干还怎么干。奶奶也鼓励母亲:“正因为你优秀别人才会风言风语。你只管做好你自己,别在意别人怎么看你,我和大华做你的坚强后盾!”父亲也说:“你就学学咱家围墙上的喇叭花,尽管努力往上攀岩开花就好,不要在意别人喜欢不喜欢。”
那年的一个夏日的一场暴雨过后,我家竹篱倒了一截,连带把喇叭花的藤也压折了。我心想这回怕是完了,谁知没过几日,那断藤处又发出新芽,更加奋力地向上攀去。折断的地方结了疤,反而更显粗壮。到得秋初,它不但爬满了整片竹篱,还向旁边的柿子树伸出了触须。
最妙的是这喇叭花的种子,花谢后,会结出小球般的果实,起初是绿的,渐渐变黄,最后成了褐色。果实成熟后会裂开,里面排着四五粒黑色的籽。这些籽落在地上,被风带走,或被鸟雀啄食,或随雨水流向他处。来年春天,它们又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墙根下,石缝中,甚至别人家的花盆里。它们不择地而生,给点土就能活,见着光就往上窜。
有一回,我在书房窗台上发现了一株小苗。原来是鸟儿把种子带到了这里。我本可以把它拔掉,却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还找了个小盆把它栽上。这株喇叭花便在我书房的窗台上安了家,顺着我系好的细绳往上爬,最后竟在天花板下开起花来。冬日里,别的喇叭花都枯死了,独有它因为室内的温暖,依然活着。偶尔还开出一两朵花来,给我的书房增添了不少生气。
喇叭花让我时常会想起乡下老家的那些野花。它们长在田埂上,路边,坟头,无人栽种,无人照料,却年复一年地开着。农人们匆匆走过,很少为它们驻足,但它们照样开得热闹。小时候我常采这些野花玩,大人们见了便说:“别玩那些没用的东西,干活去!”如今想来,那些野花未必就比庄稼没用。庄稼养人的身体,野花却养人的眼目,悦人的心情,这难道不是另一种用处么?
现在有人爱种名贵花卉,一盆值千金,日日精心伺候,稍有不慎便枯萎了。喇叭花根本也不入他们的眼,嫌它们太过俗气。可我却觉得,这花的可贵之处正在于它的不娇气。它不挑地方,不嫌贫爱富,给点阳光就灿烂,有点雨露就生长。它不因无人欣赏就不开,也不因有人赞美就多开几朵。它只是按着自己的时节,该开时开,该谢时谢。
深秋时,喇叭花的叶子开始发黄,藤蔓也逐渐干枯。最后一批花儿显得格外珍贵,因为它们要撑到霜降。终于在一个寒冷的早晨,我发现所有的喇叭花都蔫了,叶子卷曲着,结束了这一季的生命。但我并不伤感,因为我知道,那些落在地上的黑色种子,正在泥土中沉睡,等待来年的春风。
人生在世,或贵或贱,或显达或卑微,其实都如这喇叭花一般。有开有谢,有荣有枯,本是常理。重要的是,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是否尽情地绽放过?是否像喇叭花那样,无论身处何地,都能活出自己的样子来?就如母亲说的:“活出自己的价值,做自己就好!”
冬去春来,当我又看见道边砖缝里钻出那熟悉的嫩芽时,心中会涌起一阵欢喜和亲切感。嗯,熟悉的喇叭花又回来了,它居然还记得最初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