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傲骨(散文)
我家养过一只好猫,我们都辜负了它。
它是一只花猫,白色,脸部、背上和尾巴上有三处不规则的黑色斑块,那样子,好像是一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窜出来。脸上那块黑花最有意思,硬是把一张小白脸弄成了阴阳脸。我们管它叫阿咪,生气的时候,我叫它阴阳脸。
阿咪成年后,和加菲一样胖胖的,不贪吃,但是贪睡。我们不知道阿咪是否爱吃老鼠,当它还是小猫的时候,我们见过它吃老鼠,仅一次。后来家中不见老鼠,阿咪也不捕鼠。鱼虾,阿咪当然喜欢,没有鱼虾,阿咪也不反对米饭和菠菜,看阿咪有滋有味地吃素,我们全家感到吃惊。阿咪从不偷嘴,吃饭的时候,它蹲在桌角,等我们把骨头吐给它吃。阿咪素来温顺,谁要抱它,它便收拾起利爪,任人摆布。左邻右舍见了阿咪说:“猫弄蔫,狗弄仙。脾气太好的猫,不除虫。”自从有了阿咪,家里便不见鼠迹,阿咪是否能捕鼠,我们不想去搞清楚。
阿咪到了恋爱季节,就出去找女朋友。阿咪失踪了好几天,回来后就让家里不得安宁。有只肥硕的黄猫每天夜深人静来找阿咪的麻烦。阿咪被咬被撕,破相,流血,最后流尿、流屎------这种场面总要等我们听到惨叫手拿鸡毛掸子出来路见不平才能告一段落。每次收场,那只黄猫轻巧地钻过窗格,回头一望,无声宣告:明日我再来。
父亲每天喂猫,总要叹气,阿咪实在是只好脾气的窝囊猫,一天到晚睡懒觉,不捕鼠还吃素,找女朋友还落下冤家,人家上门寻隙还无力反抗,活得没个猫样。
那只可恶的黄猫三天两头来找阿咪打架,我们可怜的阿咪总要等我们听到惨叫出来路见不平,才能从黄猫的魔爪下逃脱。终于,有一次母亲收拾着猫毛、猫血、猫尿、猫屎说:“让阿咪到别处去避难吧,不知有谁要。”
姑姑要。星期天的早晨,母亲把阿咪抱起,放进一个蛇皮袋,阿咪像平常一样温顺,没有任何反抗挣扎。就这样,我们把阿咪遗弃了。
中午,姑姑打电话来问阿咪有没有回家,她说一打开口袋,阿咪就跑了。
我们等阿咪回来。我们预料阿咪回不来,因为它是一只窝囊猫,它给装在口袋里,放在车中颠颠簸簸了十几里路,它哪还找得到回家的路呢?
黄昏,阿咪出现在家门口,我第一次发现,猫也是有表情的。阿咪的阴阳脸上阴云密布,淡绿的眼睛里满是愤怒。我欢喜地跳起来,想去抱它,但阿咪转身消失了。
母亲准备了鱼头拌饭,等着阿咪回来。我们想:既然它找到了回家的路,饿了它会回来。阿咪没有回来。
两天后,我在一个丝瓜棚下看到阿咪,我叫他,他戒备地看着我;我靠近他,想请他回家,他一转身走了,从前的温顺亲近荡然无存。
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见过阴阳脸阿咪。
只以为阿咪的滥吃和任人抚弄是天性软弱,却原来是因为信赖而屈身将就。我们都很愧疚,原来在阿咪温顺窝囊的皮囊里裹着的是一具铁铮铮的傲骨,我们从没想过阿咪还有这样刚强坚定的一面。
后来我家还养过一只猫,白地黑花,模样跟阿咪差不多,是阿咪的小妹。小妹很刁蛮,有一次,我啃鸡爪,小妹到我嘴上抢鸡爪,咬破了我的嘴唇皮,害得我不得不去注射狂犬病疫苗。小妹令我怀念阿咪。从前,我踩着了阿咪的尾巴,他哇一声惨叫,回头咬了我的裤管一口。阿咪是忠实而善良的。猫和猫也不一样。
我家养过好猫,可是我们当时不知道。
小妹以后,我家不再养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