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东篱】市场营销(散文)
市场营销是我上大学所学的专业,也是我来北京20多年的工作内容。
一
1992年10月,党的十四大提出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大政方针,1993年,全国不知道有多少大学跟风成立了“市场营销”这个专业。我也在这一年,误打误撞,报考了唐山大学的这个专业。
报考这个专业的原因对我并不简单,因为这个专业只有两年,学费算起来比三年的总体要低一些。再一个原因唐山离家近,潜意识里,对于我这个到20岁前都从未出过远门的人,也不至于走丢了。至于什么是市场营销,要学什么,将来要干什么,根本没有人帮我规划,自己也不太明白,顾名思义,想一想,应该是将来干销售或者采购。总之,只要能转户口,将来能分配工作就好。大舅知道我所报的专业曾对母亲说,这个孩子实在,也不爱说话,将来跑销售能行吗?
木已成舟,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我去上学了。之前在老家县城只有新站路口有一组红绿灯,县城没有公交车,只有火车站门口通往其他县城的长途汽车,也从没坐过。去唐山是我第二次坐火车,第一次是初中时候爷爷在古冶住院,母亲特意让我坐了一次火车,只有一站地,30多公里。我已经开始面对这个崭新的世界了。
我和我家人的想法,上大学应该没那么方便回家了,所以,收拾了夏天到冬天所有的衣服被褥,鼓鼓囊囊好几个大包。记得里面有一件新毛衣,那是母亲的表姐,我的二姨,特意送给母亲毛线,让母亲给我织的。我清楚地记得毛线是紫红色的,二姨说是每斤70块买的。二姨的父亲从小没有父母,是在我的太姥姥家里长大的,所以下一代走动也频繁亲热。她说,孩子出门在外,要穿得体面一些,孩子也自信。我到现在也记着二姨的好,偶尔带上母亲去她家串门。“自信”这个词出自二姨的口,给我特别的力量。
上学是父亲一路护送去的。由于母亲身体一直不好,父亲从当兵回来结婚后,就没出过远门,唐山他也是第一次来。我们按照招生简章上的地址,拿着大大小小的行李,下了火车,坐20路,倒5路车,在一组组闪烁的红绿灯的注视下,既兴奋,又有些局促不安。临近中午,终于看到了唐大那高大的校门。校园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都是新盖的楼房。唐山大地震后,几乎都是新楼,但那时候几乎没有高层,最多五六楼。走到报名处,别的专业的师生都在热火朝天滴签字,并分发入学物品,也有师兄、师姐帮忙拿行李和引路,只有我们财经系(市场营销属于财经系)桌子那里冷冷清清。有两位老师摸样的跟我们说,财经系在分校,车刚走一会儿,等下再来接。当时也没多想,期待中的分校应该也和这里差不多吧。
不一会儿来了一辆1041货车,老师招呼我们这些学生和家长上车,车箱里连一条长条板凳也没有,大家都坐在自己的行李上,相互之间挨得很近,一路颠簸,穿街过巷,难免磕磕碰碰,我们彼此点头尴尬微笑,表达着歉意。
分校原名“唐山市财贸干部学校”,从上一年开始跟唐大合作,打着联合办学的名义,挂上了一块“唐山大学分校”的牌子,成立了财经系。我曾把署名财贸干校地址的信件寄到家里,送信人跟父母说,你儿子可不一般,将来一定是干部。父母开心得不得了,“干部”二字特别扎眼,谁看都要联想起未来。
学校只有一栋四层的楼,还被一分为二。一楼是教务处和办公室,二层是教室,三层、四层之间的楼梯被铁栅栏隔离开,三层是男生宿舍,四层是女生宿舍。操场只相当于两个篮球场的大小,立着篮球架子,地面是没有硬化的黄土路。唯有一栋新的建筑是刚刚投入使用的礼堂兼食堂,矗立在操场西侧,铺着地砖,镶着瓷砖,还算气派。
说实话,大多数同学和我一样都有一种被出卖的感觉,这么逼仄的环境,简直远不如自己高中时候的母校,大都失望,表情不悦。但上大学的兴奋感,暂时掩盖了对环境的不满,倒是没有要求退学的同学。一位上一届的老乡,名字叫做关水的师兄开导我,既来之则安之,别看咱们学校不好,但就业形势还算不错,他承诺,生活上有什么问题尽管找他。这让我在异乡感到一丝丝安慰和温暖,从此交定了这位朋友,经常和他在一起。关水学的是审计专业,是三年制,和我同在95年毕业,后来进了县审计局。那些年我在企业,混得不如意,也没有电话,慢慢滴竟然和他失去了联系。
二
唐大招收的都是唐山本地生源,我们到学校的第一件事是分宿舍、书籍和校服。我被分到316宿舍,一共6个人,按传统大家见面要论年龄排一排座次,我是老四。那时候我刚下工地没几天,被晒得皮肤黝黑,头发枯焦,他们调侃我是“黑老四”。黑老四曾是东北黑社会老大,恶名昭著,那时候刚刚被打掉。我可不想和他扯上关系,婉言谢绝了这个雅号,少不了一番不满的表情,还有解释。
老三叫刘刚,班里只有他不是正式考进来的,具体怎么进来的,我们也不得而知。不过我们都知道他只有通过成人高考才能拥有正式的大学学籍,才能毕业。他也曾不太认真滴跟我们请教高中课程,不过,他没什么耐心,猴子屁股——坐不住,屡考屡败。据他说他爸是县长,后来他的老乡证明是子虚乌有。他是说话最不靠谱的一个人,总是有骆驼不吹牛,但情商这一块我们谁也比不上他,那年月,身边总换着不同的女朋友,女同学还都对他死心蹋地,要死要活的。刘刚曾和一位常州出差到唐山的肖大哥交朋友,经常带我们宿舍哥几个一起和肖大哥出去玩耍和吃饭,当然都是肖大哥埋单。刘刚还曾逃课跟肖大哥跑去了常州住了十多天,那时候我在护校队,晚上没事儿就用传达室的电话打给他,电话是拨号的,那时候还有接线员,要转接。也不知道费了学校多少电话费,其实我也心疼。
我那时候太实在,别人都太不信刘刚说的话,私下都说他在财贸干校说的话,得去隔壁卫校去当笑话听,只有我当真。他说大年初三是他爸生日,叫我们都去。大家都含糊滴答应,只有我认真了。他家在滦南,挨着我们县,倒是不太远。到了那天我真的去了,到他家一看,同学们也只有我自己。他家住得也是普通的公房,狭小逼仄,父母倒也是憨厚朴实的人,更证明他不是官宦子弟。直到后来毕业,刘刚也没通过成人高考,是不是拿到了毕业证书我就不知道了。再后来我到了北京,他有一次跑到我家,跟我妈说,厂子派他来滦县火车站办事,差了400元钱。我妈更实在,也没给我打个电话(那时候我已经有了手机),我妈手上又没有现钱,就给他出门去找去借。自此以后刘刚就杳无音信了,偶尔和同学们聊起来也不知道的他的现状。我妈说,当自己的孩子就是,给孩子点零花钱,怎么还要记住,要孩子还。
我们宿舍的老疙瘩(年龄最小的)叫边绍刚,别看他小,确胸有城府,做事沉稳果断,是我们班的体育委员。他是最早看透刘刚的人,让我少信他的,少接触他。这话我是后来才体会到正确性的,可为时已晚,刘刚死皮赖脸滴非要和我一起搭伙吃饭,我也不好拒绝了。小边同学一直和我有联系,他曾常驻北京办事处。他说那时候他就知道我将来会小有成就,至少不会庸庸碌碌。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你眼里有光,一提到赚钱眼睛就会泛光,当年和几个同学去小山批发市场进货,串宿舍卖,我就知道了。人又实在,不会说谎。这都是成功的基础。我说我是穷怕了,不得不往前冲。真话假话,不去分辨,同学之间也需要鼓励的话。
在大学的这两年不是我读了多少书,成绩一直很一般,但收获了很多的人情世故。高中以前的我总喜欢安静滴读书,生怕别人打扰;大学的我开始主动拥抱社会和身边的人,但往往也是亦步亦趋,人云亦云,没有自己的主见和思想。曾因为一件小事儿,班主任曾委婉滴提醒我,太实在了,别被人当枪使了自己还不知道。“实在”两个字在我这儿相当长的时间里,都是“缺心眼”的代名词。若被人说实在,往往我首先想到,是不是我哪里做得太直白了。用现在的时髦词,我那时候就是“钢铁直男”。
我曾写过一篇文章《蝉》,说到蝉的蜕变。我那两年正是人生第一次比较大的蜕变时刻,就像蝉的蜕变,露出了最柔软的身体,是最没有防御力的时候。很多人认为这时候的蝉是丑陋的,脆弱的,甚至可笑的,一不小心,只一个大太阳就可能让它腹死胎中,成为蚂蚁的食物。可当它挣脱束缚,飞上高枝,纵情歌唱的时候,那种嘲笑声就会自然消失。我想,我们看到的都是站在高枝上高歌的蝉,可能这就是理想。
我们这是第一届市场营销学生,后来从老师们闲聊中得之,他们采购课本也只是参考了南方一些学校所开设的课程,一切都在探索中。现在上网一搜就知道,市场营销这个行业,上线高,下线低,什么都学,浅尝辄止,什么也不专业,就是半瓶子醋。开设的课程有会计基础,定价实物,企业管理,营销学,英语,高等数学等等,甚至还有珠算考级。可惜我这样手脚笨拙的人,珠算通级考了两次都没通过。那时候学校说了,珠算拿不到证书,不让毕业,从此我就一直心里忐忑。到排队拿毕业证的时候,我一直战战兢兢,生怕老师来一句,你这个等珠算通级了才能拿,没想到很顺利,大红的毕业证就到手了,可见也不严谨。我到现在还欠唐大一张珠算通级证书,唐大不记得,我总不能忘。从毕业后一次也没回到过唐大,无论是本校还是分校,应该是有心虚的成分在里面。
现在看来,我们应该是最后一批学珠算的人,是3000多年珠算文化中最后唱挽歌的人,可惜我在里面滥竽充数了。计算器无处不在,今年微信聊天功能都增加了计算功能。为了省钱,我记账所用的XLSX表格内置公式都是我自己学习设置的,简单明了,绝不会因为我手笨出错。算盘的衰老让我更加相信计算器,现在还有什么大数据,算盘装不下。
英语我本来就不好,还好,英语老师只按照课桌顺序叫我们背单词或者念句子,早早计算一下哪道题轮到自己,总有时间临时抱佛脚。每次考试前突击一下,倒是能勉强及格。记得英语课本里有一篇文章介绍说,到本世纪末,可视电话将会出现,并慢慢普及。当时我们都半信半疑。那时候中国就连普通电话都远远没有普及,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有可视电话呢?后来的发展证实了这点,先是有QQ的可视通话,智能手机普及后,就有了视频电话。到如今几乎人手一部手机,随时联系任何人。可视电话的名字被简单两个字“视频”取代,不知道当年的英文单词变没变。
英语书质量非常差,胶订的书脊稍一用力,书就分成了两片,很多人手里的英语书都是四五片。我来北京后一直和印刷厂打交道,才知道,这就是施胶的问题,胶水质量太差,再加上没有锁线,就成了不合格的印刷产品。放到现在,是必须拿回印刷厂重新印刷的。书散了,记忆却那么清晰。
忘了是哪门课程,教课的是一位刚毕业的美貌女老师,很多男生争着当她的课代表,只为到办公室能多看她一眼。我是从别人手里硬生生抢过已经收好的半摞作业,才当上这个课代表的。可惜我的本科成绩也不好。
微机课看起来最为神圣,有专门的微机房,里面是大屁股的286、386、586,平时屋门、窗户紧闭,微机用厚厚的紫色绒布盖着,好像娇贵的公主。我们进去都要穿上鞋套,就怕带了灰尘,影响机器性能。当时几个人才能合用一个电脑,除了有限的上课时间,平时根本没机会接触它。而现在电脑都是办公或者游戏标配,几乎家家都有,日日常用,在什么环境早就没人在乎了。就连我平时接触的印刷厂嘈杂、扬尘的环境里,都用电脑操作。公主变成了灰姑娘。
老师们讲到市场营销时,多数的观点是要迎合客户的需求,大到包括行为礼节,小到吃饭的座次,主菜的摆放,敬酒的辞令都对我们一一指导。这跟我们经常说的“顾客是上帝”是一个意思,课程并不高大上,并不神秘。
校服是大红带白边的样式,很扎眼,别上一个唐山大学的长条校徽,出门坐公交倒也神气十足。这身衣服也算是护身符,那时候坐火车回家经常逃票,列车员验票看到我们这身衣服,往往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多时候能蒙混过关。现在想想并不是他们工作懒散,只是出于对我们这个群体的信赖和关爱,而我恰恰利用了他们的信任。有时想,服务员不会也是唐大毕业的吧?只是不知她读的是什么专业……
三
后来唐大取消了和财贸干校的合作,把财经系挪到了本部,继续保留了市场营销专业。到如今从这个专业毕业的学弟学妹们应该如过江之鲫了,但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真正从事着这个专业,并以此谋生,或许这个专业就是一块“敲门砖”。
我知道我们班里当年毕业的同学很多去了体制内,目前很多在领导岗位上。他们基本上不会去营销,多数时候应该也不会去迎合别人,别人往往还要看他们脸色行事。读书之后,未必就要坚持专业对口,大学是培养思想思维的,我觉得这个理念是对的。
我就不同了,毕业后,尤其是到了北京后,一直冲在市场营销的最前沿。接触着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儿,也慢慢成熟和长大。年轻时候很重视“迎合”两个字,本来不抽烟的我,也学着人家见面敬烟,喝酒时候明知酒量不行,也要逞强硬干,只为那一句“实在人”。这时候的“实在”两个字变成了诚实守信的代名词,客户如果说了,我很受用。
我不是那种特别能说会道的人,我们这个行业属于熟人圈子,又和大额金钱打交道,所以口碑相当重要,能赢得一句“实在”就是最好的名片。自然就有人认可你,给你介绍客户,圈子就会越来越大。我想,不管多少年,实在,都是一张通行证。
除了实在,我总结做市场营销,还有一个重要的特点是仔细认真,想人所想。仔细认真也肯定是干好任何事情的基础。比如客户常用什么克重规格,什么时间用,一定要做到了然于胸,提前备货。甚至客户发信息要了产品,我都要核对跟之前是否一致,如果不一样要和客户核实细节。每一个小小的疏漏可能会导致后面的一连串问题,承受无法估量的损失。现在基本上都是微信沟通,为避免犯错,我都是用复制粘贴的修改方式上传下达单子,避免失误。有一句话说的是:什么是成功,成功就是把无数的琐碎事,小事儿做到衔接零失误。这句话我完全赞同。很多印刷厂车间也有醒目的标语“在我手里不出错”。
在这个行业已经摸爬滚打了20多年了,由原来的小伙子熬成大叔了,不出意外,我这辈子在市场营销这个岗位上要干到退休了。我现在变得也不那么迎合客户了。尤其是在人生观、世界观上,我已经有了自己的认知,争论并不一定影响合作,反倒有自己的想法令人尊敬。迎合只是市场营销的最初级门槛。
现在整个业态都在发生变化,大环境堪忧,做买卖很吃力,印刷行业夕阳化且利润微薄,跟同行聊天都有些悲观,改行又不现实。慢慢熬着吧,就算把现在唐大财经系所有教授都请来也破解不了现在的经济难题。
上次和大学同学聊天,说到珠算通级没通过,毕业证有瑕疵的问题,同学调侃说,你在社会上这张“市场营销毕业证”还算是完美的!我们都笑了。
市场营销,就是先把自己推销出去,否则,市场不会认可。无论干什么,都要先经营好自己的思想观念,跟上时代的步子,创造和谐的氛围。干了20几年的市场营销,才敢说点体会。我觉得,这门课程的理论,特别简单,目的就是把东西一次次顺利卖出去,而市场是千变万化的,市场的生动和丰富,远比课程内容精彩,面前已经成为一个稳定的本科专业,四年的课程,能不能一年学习,三年的时间,给学生分配营销任务,让他们在市场上完成自己的大学课程,让他们在市场上找到适合自己的营销方法和职业自信。市场营销,营销的是商品,也营销人。
市场营销,本来就不是放在象牙塔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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