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文·芳华】怀念一座窑洞(散文)
多年以后,大地依然是大地,芳草依然是芳草,而我们来到当年的故乡故土,却早已经物是人非。遥想当年的往事,虽然历历在目,却无一人可以倾诉,也无一人能够叙旧。面对故土故地的旧物,只能万分惆怅,一声叹息。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岁月的流逝,怀念就像挥之不去的滔滔江河,随时奔涌而来,充满了内心,既有温馨,也有遗憾,既有重温的恋恋不舍,又有孤独寂寞的悲凉与乡愁。这乡愁恰如山间的云雾一般,逐渐膨胀,塞满了所有山谷,向上与天空的云朵连接。
父亲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充满激情蓬勃向上的热心人。由于家庭贫穷,他在十三岁的时候,就从河南老家加入支边大军,辗转甘肃青海,后来在他十七岁的时候被国家安置在陕西铜川王石凹煤矿,成了一名煤矿工人。父亲在河南老家曾经有两间草房,早已经破旧不堪。在王石凹煤矿上班的时候住的是几个人在一起的单身宿舍。那时候,由于老家生活环境艰苦,王石凹煤矿里有很多老家人都来到王石凹煤矿工作。有些人带着家属,就想办法在王石凹煤矿周围的山坡上建造了自己简单的房屋,有的就是棚户,有的就是窑洞。那时候的窑洞和现在的陕北窑洞相差甚远,只是依据地理条件,简单地挖进去一间房屋大小,里面可以住人就可以了。像这样简陋的“家”,当年在王石凹煤矿山坡上到处都是。光是在王石凹煤矿生产区到王石凹煤矿山上的山沟里就住了几十家我们老家的工人和家属,当时的那条山沟被人亲切地称作“虞城沟。”从1957年建矿开始,直到2015年王石凹煤矿被关停,几十年风风雨雨,王石凹煤矿的棚户区和窑洞才渐渐减少,如今很多人都离开了王石凹煤矿,留下的人大概都住上了楼房,棚户区和窑洞大都被拆掉了吧。
我的父亲和母亲结婚后,当时的虞城沟里已经住满了人家。父亲就邀请几位老乡一起在虞城沟的顶部跨越一条公路,也就是后来的铜川矿务局第三医院的山坡下找了一个地方,给我们家挖掘了一个窑洞。我就出生在这座窑洞里。这座窑洞全部是手工挖掘出来的,窑洞的顶端全部留着阳镐挖掘时候的印痕。那时候的父亲既热情又有力气,他整天给人家帮忙,从来不要报酬,甚至连一口饭也不吃人家的,因此父亲那时候人缘很好。父亲也属于一个讲究人,我家的窑洞是从前边挖进去一间大小的房屋之后,又从左侧中间挖进去有一个套间,外边的房屋当作客厅可以招待人,里面做卧室。我小的时候,窑洞前边还有一个小院子,一条弯弯曲曲的山坡路通到前边的公路上。每当下雨的时候,小路就泥泞不堪。后来父亲就从山上扛回来很多石头,逐步把那条小路铺成了石板路。在我们家的山沟对面的山坡上,住着一家孟姓的大伯,孟家大娘的脸上有个巨大的伤疤,人们背后都叫她花脸。虽然我们并不是老乡,但父亲经常给他家帮忙干活,因此孟家大伯和大娘对我也非常好。父亲年轻的时候,有很多工人朋友,经常坐在我家窑洞门前谈天说地,有时候也非常热闹。在我家窑洞院子前边有一个小小的山沟沟,两边长满了野草,一条水冲刷的小沟大约有十几米,那是我的土滑梯,我经常接连不断地爬上去,从上面坐着滑下来,心情非常愉快。有时候父亲的朋友为了逗我,也经常故意说:“那么高的地方,你能上去?”我就十分认真地说:“能!”这人就会故意说:“就是能爬上去,你敢从上边滑下来,我不相信!”我就很勇敢地爬上去,然后从上面滑下来,多次地爬上滑下,弄得衣服都脏了,那些人也就都哈哈大笑了。母亲偶尔假装生气,嫌我把衣服弄脏了,但我直到她心疼我,我其实并不害怕。
小时候的我非常瘦弱,主要原因是当时的生活环境十分恶劣。父亲和母亲为了给我治病,听人家说的一个偏方,说要把一只小狗烧着吃了,孩子就会身体健康。父亲就从别的工人那里要来一只小狗,给我吃了,我才慢慢的健壮起来。父亲和母亲常常把握当作掌上明珠,非常疼爱我。父亲下班之后,必定要抱起来我,一边亲昵,一边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教我学习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话。致敬我还清晰地记得父亲让我骑在他脖子上,一边晃动,一边摇着我的小手,教我说“欢迎,欢迎!”有一段时间,姥姥从老家来到煤矿,专门照看我。父亲对姥姥特别尊敬,一家人在一起特别和睦和谐。
那时候,虽然煤矿工人在煤矿工作,但很少家庭烧煤。大家吃饭除了在食堂之外,在家里都是烧柴火。父亲和母亲经常去背后的山林里去捡拾柴火。那时候的山上人烟稀少,大部分都是原始林木。很多枯干的树枝,根本没有人收拾管理。父亲和母亲一上午就可以捡拾很多枯干的树枝。父亲和母亲把这些柴火打成捆,父亲背着柴火,母亲带着我从山里走回来。有时候走累了,就坐在山坡上的路边休息。我常常跟着父母亲在山林里蹦蹦跳跳地玩耍,有时候追蝴蝶,有时候桌蜻蜓,有时候采野花,有时候啥也不干,就躺在大树下看阳光从树叶间闪耀的光芒。那种时光,现在回忆起来,非常甜蜜而富有诗意。山林里有很多小动物,也有很多鸟类,经常不小心就会在草丛中发现一窝鸟蛋。记得有一次,父亲在打柴的时候,给我捉到遗址黑色的小鸟,刚刚会吃东西,还不会飞。我把这只鸟养起来,慢慢它会飞了。我就经常把它放在我胳膊上站着,然后把它放飞在空中。这只鸟非常懂得依恋人,飞上几圈后,就会重新落在我的胳膊上。有很长一段时间,这只鸟带给了我很多乐趣。可是不知道上面原因,有一天这只鸟突然在夜里死了,我非常伤心。父亲答应再给我捉一只,可是后来捉到的小鸟再也没有这只鸟听话,它们大都会飞之后就飞向蓝天,一去不复返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养鸟也失去了兴趣。
到我大妹妹出生的时候,我那时候已经懂得存钱了。我经常把一分钱一分钱的硬币存起来,放在一个牛皮纸信封里,总是往里存,从来不懂得拿出来花,后来也就不知道钱都去哪儿了。后来长大后,我大妹妹说,我哥只会存钱,存了很多一分钱的硬币,都让我给他花了。她讲这些往事的时候,我们都笑了。那时候我还存了很多主席纪念章。父亲经常给我拿回来不同样式的纪念章,我也是用一个牛皮纸信封装起来,一直装了几个牛皮纸信封,好像有几十个纪念章吧,就自己以为很有财富,那么多的珍宝。有时候很多老乡家的孩子来到我家玩,偶尔我也炫耀一下看我有多少纪念章。
记得有一次我发烧,躺在窑洞里,父母亲都很着急。半夜的时候,父亲背着我,冒着大雨去医院看病。我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但看父母亲的表情,都非常担心。有好几天,父亲一下班就要背着我去医院看病。当我不再发烧的时候,全家人都好像松了一口气,整个家庭里充满了幸福的滋味。
有时候父亲歇班休息,我们都在院子里坐着,父亲讲一些民间故事和神话传说,姥姥和母亲在一旁做着针线活。那时候虽然条件艰苦,却其乐融融。那时候坐在窑洞前,经常看到一种虫子,长大后才知道那种虫子叫做马路,当时父母亲给我说这是“沙虫”。姥姥、父母亲那时候给我讲的一些民间故事和神话传说,至今依然记得那些故事那种情景。
窑洞前边不远处有一块荒地,母亲把那里的草拔了,把土里的料姜石捡出来,在土地里撒了些草木灰,把那里种上了玉米。下了一场雨之后,玉米全部发芽长了出来。由于长期没有耕种,因此那些玉米长势非常喜人。一个多月后,棵棵玉米都有一米多高,绿油油的叶子,粗壮的秸秆,特别富有朝气蓬勃的活力。三个月左右,那些玉米都结了穗,每一个玉米棒子都有一尺多长,颗粒饱满,黄澄澄的玉米发出金灿灿的光芒。母亲把玉米煮了,给好几家老乡都送了些,大家都说母亲勤劳,种出来的玉米真好吃。我那时候还不懂事,但是却带着几个孩子也在我家里吃玉米。
站在窑洞前,我常常望着山沟前的流水,想着自己的心事。从窑洞前可以一眼望见山底下的农村以及铜川通往东坡的火车路。每当火车从那里经过,我都可以看见,想着这些火车拉的上面东西,运往什么地方。思绪就像云朵一般,飘往四面八方。在窑洞的后边,父亲还修建了一个厕所,使用非常方便。厕所旁边,长着一棵胳膊粗细的棠梨树。小时候,我常常想,等棠梨树长大了,就可以吃树上的棠梨。
这间窑洞虽然简陋,却是父亲在那个艰苦岁月里最为安稳的家。在这间窑洞里,我们姊妹三个在父母的关爱与呵护下,渐渐长大,然后上学。后来煤矿条件逐渐改善,父亲在王石凹煤矿西山给我们家申请了房子,从此那间窑洞再也没有住人。
人生就是这样,说漫长也很漫长,说短暂也极为短暂,转眼间几十年过去了。如今我的父母亲都已经去世多年,在2015年我回到王石凹煤矿参加高中同学聚会的时候,我专门和同学海东去看了看我们家窑洞的旧址,那里早已经不见了窑洞,还能看出以前窑洞的痕迹,土地被当地住户人家开发成了种花椒树的地方。两年前有一次春节期间,儿子开着车带我去参观王石凹煤矿遗址,我又一次去看了看当年和父母亲一起居住的窑洞旧址,那里已经彻底看不出窑洞的痕迹,只有密林一般的花椒树了。望着成片的花椒树,回想起当年我家住在窑洞里的情景,怎能不让人感慨时光易老、物是人非?当年的窑洞虽然到处都散发着土气,但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气。在那个窑洞里,有人间最美好的感情,有我难以忘怀的恩情,有家庭无限的欢乐祥和,有祖祖辈辈传承的无限深情。
我站在过去的窑洞旧址前徘徊很久,心中感慨万千。我想起姥姥对我的呵护、父母亲的恩情,也想起两个妹妹的童年往事,想起了王石凹煤矿从兴建到繁荣到资源枯竭的过程,内心五味杂陈,浮想联翩。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王石凹煤矿。虽然故居的窑洞已经不在了,但父亲建造的那间窑洞的所有回忆和往事却深深地珍藏在我心中,永远也不会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