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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年】好友如“乐正子”(情感小说)


作者:廖静仁 举人,3050.4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25发表时间:2025-07-21 18:20:56


   乐正子是徐惟正的笔名。具体是从哪年哪月哪日开始启用这笔名的,他说,我自己也记不得了。若是偶尔遇上有人要刨根究底,他就会补上一句,说,你去看写字台上的那方印鉴吧,上面有落款的。
   好事者还真会从他客厅的案台上,将印鉴拿起来,借着从阳台泄过来的光线看了又看。这时,趺坐于阳台上的徐惟正先生就会赶紧起身,绕到写字台前,抬手将罩在头顶上方的灯扭开。那是一盏可以升降的不锈钢柱落地灯,20多平米的客厅,一下子就被照得浑然彻亮。
   来人这才发现,原来这客厅并不是为接待客人所用,而只是他的一间书房兼工作室。那一张写字台,是何其霸气啊!几乎占据了客厅空间的三分之一,上面铺着一袭厚厚的白绒毡毯,文房四宝及数册魏晋碑帖,赫然其上,还外加了一台手提电脑在案台的左侧,仿佛随时都在恭候或听命着主人的差遣。再看他身后的一墙书柜,里面竟然站满了林林种种的各类典籍并闲书,而对面的墙壁上,则或贴或挂着二王并颜鲁公、何绍基及伊秉绶等人的代表作拓印条幅。
   徐惟正此时的心思,却是怕人家不小心会摔坏了他的宝贝印鉴。
   这确实是个宝贝,上好的鸡血石且不说,主要是赠这方印给他的人重要,他们是萍水之交。对方当年把这方印鉴慎重地交到他手中时他还恍若梦中。他和他,是偶然相遇在杭州的一次全国性书展上,准确地说,是同时被一位书法家的作品所吸引。他当时也只是对书家作品的解体和师承随兴地自语了几句,没想对方却跨前了两步,一双如炬的目光盯过来冷不丁地问他,“老弟是哪里人?”他甚感突然,回答老者时,居然就鬼使神差报了个笔名,“乐正子,湘省梅山人。”
   “乐正子,乐、正、子。”对方喃喃,“乐正子,湘省梅山人!”
   稍停了片刻,对方便自报了家名:“老夫家在苏州,名白墨。”
   “噢,苏州白墨。”他这才恍然大悟,说:“久仰,久仰!”
   就这样,在杭州的西子湖畔,两人便成了无话不谈的笔友。
   临走的那一天,也就有了白墨先生送他的这一方印。
   人家是正心诚意的,一脸悦然地说,“我这是宝剑赠英雄!”
   “先生美意我知道。”他有些惶恐,又补了一句,“学生惭愧!”
   “老弟你过谦了,过谦的话我还真不爱听。往圣先贤之后,我们都是同学而已。”先生一大把年纪,幼时上过数载私塾,解放后又长期研习书法与金石,是浙江省文史馆馆员,对乐正子这个笔名的来历,想必也知道一二,便拱手说,“老弟满腹经伦,又内心求正,将来必是大才!”平实的言语中,竟连续两次称他“老弟”,何其亲切!
   一晃十多年,他却很少拿出印鉴来用,因为这些年来,他从不出去混场面,只喜欢栖在自己家中,结跏趺坐,泡老黑茶,或信手从书柜中摘下一二黄卷,也并非捧读,而是把书本摊开在茶几前,左右各压着一方镇纸,一边品茗,一边读上几行。他还曾多次打趣般说,这样的书,只宜用来闲读,而且要读出声音来,每有所感,便可会心一笑。若是有时闲得手痒了,他也会倒墨半砚,顺手从案下牵出焦黄的土纸来,或横平竖直,或笔走游龙,张黑女、颜鲁公、二王、张旭及黄山谷等,横写一阵。这些年来,他写大字的心得和体会是,写字就是写气,要笔到意到,或心驰,或神游,意却要在笔尖;又如练太极,最好要大汗淋漓。而先生赠予他的那一方宝贝印鉴,却始终大模大样地置于偌大的一张写字台上。见印鉴如见先生,乐正子这才想起,“白墨”,也应该只是先生的一个笔名,说不定还与湘藉大师白石前辈有着某种关联。只是自西子湖畔一别,便再无往来。他此时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老弟满腹经伦,又内心求正,将来必是大才!”的话。
   也许就是因为白墨先生的这一番话,还有就是要对得起自己想一心求正所取下的这个笔名,他虽然表面上看似闲暇,而内心深处或许就从未敢有过一刻懈怠。岩浆在地底下运行奔突,在没有冲破地表之前,又有谁会去关心过它的能量和热度呢?乐正子不禁沉沉的嘘了一口气,但倏忽回首间,却又发现之前突然闯入的那位说是请你老兄赐两副墨宝的不速之客,仍然在翻来覆去地看印鉴上的年号。那是一行竖字,刻痕深而线细:甲申秋月白墨敬赠乐正子贤弟。他也许一直还并没有看懂,上面的字他当然是认得的,却不知甲申秋月为何年何月。
   “哎,老兄,称呼你乐正子贤弟的白墨敬是谁呀?”对方问。
   乐正子浅浅一笑,也不更正敬与赠是一个词组,因为他根本就不忍心回答,人家毕竟也是自称有着正高职称的某民办学校监资人。
   “你这也不晓得?”从厨房洗罢碗筷现身的乐正子夫人甚感诧异地接话说,“白墨先生既是篆刻家,也是书法家。”她解下系在身上的蓝底白花围裙又补了一句,“人家还是西泠印社与中书协的双栖会员。”夫人说得有眉有眼,她当然也只是听丈夫说起过便记在心上的。
   “西泠?”教授对这名称感到陌生并不奇怪,毕竟隔行如隔山,他于是打着哈哈说,“向总,你这是乐正子枕边教妻的结果吧?”
   夫人姓向,早年注册了一家专营银行监控设备和点钞机器材的公司,她还要接话时,却被丈夫白了一眼,便自个到阳台上泡茶去了。
   既已起身,乐正子就展纸捉笔给教授写了两张字,内容是对方指定的,一幅是岳飞的“满江红”,另一幅是主席的“沁园春.雪”。
   写的是行草,墨色淋漓中稍有枯笔,线条飘逸间又不失庄重。
   “好字,好字啊!”教授一高兴,欲从皮夹克衣袋里掏红包。
   “嗯,还行!至少是写得好黑了。”这“好黑”二字,是乐正子从汪曾祺谈书法的一篇文章里学来的,抬首见教授递过来的“一点小意思”,就忙制止,说,“你这是给我一次学习机会,免了免了。”
   “这就是老兄你的不对了!”教授显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现在虽然是经济社会,但尊重知识还是必须的,我是代表学校而来。”
   乐正子还是执意不肯收红包,两人扭打了一阵,夫人就已经很熟练地在两幅作品间各托了一张土纸,卷好筒,交到了教授的手中。
   不速之客总算走了,出门时还丢了一句,“那下不为例呀!”
   此人的突然造访,完全打乱了乐正子的生活规律。
   这些年来,他始终坚持在每天早上七时起床,一碗白米粥或一碗清水面,九点开始打坐,一直到中午十二点才起身,平时也很少有去办公室,他的工作都是电脑上完成,再通过邮件发送给院办或直接发送给主要领导。这一份安逸的工作,于他乐正子而言,是捡来的,但他于对方来说,却如同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至宝。
   此乃后话。
   而今天,他刚盘上双腿,教授就闯进门来,还一口一声说,“听说你老兄现在已经是出土的珍稀宝贝,给书协主席当上大秘了!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既来之,就是想请你老兄赐两幅墨宝的。”
   小半日无聊的闲话,午餐还得让夫人多添了两荤一汤。
   乐正子一家三口,也是最近几年,才好不容易把日子过得从容一些。想想刚来省城的那一阵子,老婆没有正当职业,女儿又还不到三岁,租一套两居室的房子,也只能找价格相对便宜点的僻静处,虽然自己是北大毕业的高材生,平生所学,却无用武之地,只能靠给一家文化公司写策划文案和拉广告养家糊口。适才送走的这位所谓“教授”,就是乐正子在文化公司时的同事,也难人家老兄老兄喊得好上口。那是在新世纪之初,教授当时也就是个拉广告的业务员,不过他很会来事,在省城的老乡圈里混得如得水。他手头有一份梅山县在省府的同乡名录,凡是处以上领导干部或某公司老总,他都在备注里着重圈点过,只要一有机会找到或碰巧遇上相关人物,他动辄便说,“你认识清华大学物理系的某某教授吗?”见对方摇头,他却表示出一脸遗憾的样子又追问一句,“那你总该听说过吧?他就是亲哥!”
   “噢,不错,不错!”那时,教授还算有几吃香,更何况还是从家乡穷山沟里走出去的清华大学教授!所以,人家也就会对他刮目相看,于是再聊及支持一单广告或赞助事宜时,也便十有八九准成。
   教授姓魏,大家叫他老魏,与本名徐求正的乐正子是同乡,两人在同一个文化公司广告策划部共事差不多有三年。有一天,他忽然很神秘地问道,“原来你还是正而八百的北京大学高材生呐?”
   徐求正一愣,却没有正面回答老魏,只说了句,“还有北大生回乡当果农和屠夫呢!”他是因为参加过当年高校的一次游行才被搁浅了分配,往事不堪回首,所以他从未向外人言及自己的过去。
   “那是,那是,英雄不问去处!”老魏说话总是有些文不对题。
   没过多久,他老魏却摇身一变,竟成了某民办学校的副校长,还听说获得了高级职称。徐求正才懒得去关心这些,后来是听公司里有人议论说,如今这世道,真是有趣,一个写广告策划文案都狗屁不通的人,居然沾了他老兄是清华大学教授的光,给市里牵线搭桥投资了一所职业中专,他也就一夜之间,从一个拉广告的变成了副校长。
   时间就是一位超级魔术师,变出什么样的戏法来都不足为奇。
   后来也终于给了徐求正以喘息的机会,这当然首先是因为他遇上了贵人,满腹才华得以被发现,他如今已经是省文化厅下属书法研究院公开招聘的副秘书长,老婆也注册了公司,还在省城有了属于自己的住房,也有了小车,更令他感欣慰的是,女儿徐风还考上了北京大学。他去年特意送女儿进京,就是为了再去看一看自己的母校。学子对母校一往情深,入夜,他独自流连在未名湖畔,抚今追昔,思绪万千,想起自己曾经在这里的峥嵘岁月,不禁洒下了几点清泪。
   门又被敲响了,也打断了乐正子的思绪。进门的又是魏教授。
   “这要得?字写得这么黑,却没有给落款和盖大印!”
   “是吗?”其实乐正子已经掐准了教授还会来的,笔仍搁在砚台上,纸张也铺好了,便不紧不慢地说,“那我重新给你写二幅?但是内容得由我定。”他一般情况下,都不答应给人家写字,如果万一遇上熟人找上门来,硬要他写时,他对所写内容也是有讲究的,如火气重的,有杀气的,太霸气的,他都会婉拒。乐正子平时总是不苟言笑,但没想到他今天却给魏教授来了个冷幽默。夫人听了,就在阳台上对着窗外的竹影暗自发笑。因为她太了解自己的男人了,简直就是书呆子一个,虽然他能够把黑茶与红茶煮到一个茶壶里,还说这鸡尾茶的味道就是不一般,像是融汇贯通的儒释道文化一样,让人醒脑提神,但在面对自己不情愿做的事,拒绝起人来,也是绝招频出的。
   对方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手中卷筒一扔,拍屁股掉头就走。
   “哈哈……”乐正子仰天大笑,笑罢,便横平竖直写起千字文来。
   “你呀!”夫人也在笑,说,“你这文拒比武拒更伤人。”
   我是后来才听到这个冷笑话的,当时还在心里说了句,“士别三日,当刮相看。”意思无非是想表达人与人的认识,并不是件容的事。 
   竖日下午,夫人押货去了乡下,乐正子煮了一壶所谓的鸡尾茶,把一册薄薄的周子《通书》打开来搁在案前,正盘腿读得津津有味:
   《通书.诚上第一》有言:“诚者,圣人之本。大哉干元,万物资始,诚之源也。干道变化,各征性命,诚斯立焉,纯粹至善者也。故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者善也,诚之者性也。元亨,诚之通;利贞,诚之复。大哉《易》也,性命之源乎!”……
   乐正子练习打坐日久,为了求证打坐的正确法门,他还专程去海南拜访过南怀瑾先生。没想到先生却与年轻他好几轮的乐正子极是投缘,相谈甚欢,还成了忘年交。也就是那一次,南先生还给乐正子开具了一纸此生应该找来一读的书目。自那以后,读书于乐正子便如鱼之与水,人之与空气,家中书柜里典籍满壁自不必说,就连睡觉也有枕边书,写字有砚边书,煮茶有案边书,即便是出去办事或散步,他的口袋里,也总会插着一册黄卷。至于周子所著的这一册薄薄《通书》,他自己也不知到底已读过多少遍,却仍然摆在茶案前。
   如此读罢,他品了一口酽浓的茶汤,起身习惯性地伸了个懒腰,脑海中不禁又想起了日前无意中读到过的另一卷书来,便目视窗外,故而沉吟道,“或问长生久视之术,青主曰,大丈夫不能效力君父长生久视,徒猪狗活耳。或谓先生精汉魏古诗赋,先生曰:此乃驴鸣狗吠,何益于国家。”他的这一段沉吟,自王晋荣《仙儒外纪削繁》一书中得来。他记得当初读到傅青主(傅山)这段话时,真令人惊心骇目,便扣心自问:“有多少自得之事可以为虚妄?”
   此时的乐正子,一脸粗密的胡须虽然是早上才刚刚刮过,面色却依旧青黑,他又一次进入了沉思。窗外的一丛青竹已然静默,它们也是在等着想要听到哲人的心语么?乐正子的双目复又坚定起来,心曰:“长生久视之道,我钟爱儒家的静坐。道家有咒,佛家有无上咒,无等等咒,但我个人却始终觉得,最好的咒,莫过于《易经》里的‘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和文天祥的‘天地有正气’来得令人顽强,令人勇猛精进,令人振奋崛起。”他在心里接着又说到了“正心诚意”四个字,在他看来,周子一生中对理学最大的贡献,是单独从《易经》里拈出一个“诚”字来大加发挥和弘扬。作文讲求修其辞,立其诚!何绍基曾说,“一切豪诞语,牢骚语,绮艳语,疪贬语,皆所不喜,亦不敢也。”当今之世,丰文茂记,繁如荣华,恢谐剧谈,甘如饴蜜,未必得实,驴鸣狗吠者实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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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乐正子是徐求正的笔名。乐正子是高考学霸,在报志愿时,没有听从父亲的话,去报医学院,而是报了北大。他这个北大高材生,因为在毕业前参加了一次游行,毕业时没有被分配工作。乐正子回到老家,在镇上开了一家皮鞋店,然后又到省城发展。刚到省城时,他老婆没有正当职业,女儿还小,只能在便宜的地方租房居住,靠给一家文化公司写策划文案和拉广告来养家糊口。遇到贵人后,他成为了省文化厅下属书法研究院公开招聘的副秘书长,老婆也注册了公司,也有了自己的住房和车子,女儿也考上了北大,一切都步入了正轨,且有蒸蒸日上的趋势。这时的乐正子,每天打坐,读书,练书法,而且有了自己信仰,还在不断地修炼自己。小说人物形象饱满,细节描写细腻,把一个有学识,有正义感的学者跃然纸上。佳作,编者推荐阅读!【编辑:五十玫瑰】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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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25-07-21 18:22:46
  乐正子是个怪人,也是个好人,还是个有正义感的学者!
五十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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