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宁静】种地的(散文)
戊戌年的清明节,南山脚下住着一位老人。他姓王,名守仁,字稼轩,七十二岁了。脸上的皱纹像老树皮,头发白得像秋霜,眼睛却亮亮的,走路也稳健。家里有三亩薄田、几间茅屋,从早到晚都和农具打交道,从没歇过。
每天天还没亮,他就披星戴月起身,扛着锄头走出茅屋。露水打湿了衣裳,轻风吹动帽檐。小路穿过松树的影子,田埂边竹荫渐浓。他跟着牛后面翻地,在水边插秧。手握着青秧插下去,腰弯得像月牙形的镰刀。泥水没过小腿,冰凉凉的,汗水滴进土里,黏在身上。干一上午农活,浑身像灌了铅似的沉。
傍晚扛着锄头回家,夕阳洒满原野。狗在柴门外叫,老伴端着瓦盆出来盛饭。粗米饭配着野菜汤,味道清淡,心里却挺满足。饭后拄着拐杖,闲看月亮升上屋檐。回头看看田里的禾苗,已经冒出细细的绿芽。他叹了口气,这辈子就和种地绑在一起了。
老人常对人说:“我小时候没了爹娘,跟着叔父过活。十五岁就跟着他在田里干活。那时候土地贫瘠,每年收的粮食不够吃。有一年大旱,地里裂开大口子,禾苗全枯死了。我和叔父背着水浇田,一天走几十里路,脚上的茧子厚得有一寸多。后来下了雨,禾苗活过来,居然收了中等年成。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种地的难处,物力的珍贵。”
成年后,他娶了邻村的李氏。媳妇勤劳贤惠,和他一起种地。辛辛苦苦过了几年,攒钱买了两亩田。谁知遇上涝灾,房子塌了,田里的庄稼也被冲走了。夫妻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说不出话,只有眼泪往下掉。第二天,老人对媳妇说:“田能重新开垦,房子能再盖,只有志气不能丢。”于是砍树做屋梁,捡石头当地基,三个月就盖起了新屋。又开垦了一亩荒地,收成才渐渐好起来。
如今老人有两个儿子,都进了城。大儿子做生意,二儿子当差,好几次想接他进城。老人坚决不肯,说:“我生在这儿,长在这儿,老也要老在这儿。田里有我的魂,土里有我的根。离开这儿,魂就散了。”儿子没办法,每年寄钱和布料来,老人都存着,说:“这不是我需要的,等孙辈来拿。”
春天赶着牛耕地,夏天戴斗笠除草,秋天拿镰刀收割,冬天积肥料施肥。一年四季都有该做的活,一点不敢偷懒。有回下暴雨,老人冒雨保护麦垛,衣服裤子全湿透了,麦垛却没受损失。有人笑他傻,老人说:“麦子是我半年的口粮,能扔了吗?”
有个读书人路过他的田,见他不停地干活,问:“老人家都七十了,为啥这么苦自己?”老人停下活回答:“我听说,天生万民,各有各的本分。农民种地,读书人读书,各有各的职业。我不种地,粮仓就会空;粮仓空了,老百姓就要挨饿受冻。我虽然老了,还能扛动锄头,哪敢偷懒?”读书人感叹:“老人家的话里,有道理啊。”
老人善于看天象,能预知风雨。邻居有疑问,总来问他。他说:“月亮有光晕就会刮风,柱子底下潮湿就会下雨,这是常理。看云的颜色就知道晴雨,听虫子叫就知道收成好坏。”他说的往往很准,所以村里人都敬重他。
年底时,老人把子孙叫到堂屋,对他们说:“我一辈子种地,没什么值钱东西。只知道‘勤’和‘诚’两个字。勤劳就不会匮乏,诚恳就会受人尊敬。你们虽然住在城里,不能忘本。”子孙们都答应了。
一天,老人早上起来,觉得身体疲倦,就靠在榻上躺着。忽然看见田里禾苗青青,麦浪滚滚,有个老妇人站在田边,笑着招手。老人走过去,才发现是去世的老伴。两人手拉手走在田埂上,风吹过禾苗,像波浪一样起伏。忽然听见孙辈喊“爷爷”,老人惊醒过来,已经去世了。
村里人听说了,没有不流泪的。把他葬在田边,墓碑上写着“种地翁之墓”。每年清明,子孙来祭拜,看见墓旁的禾苗长得茁壮,仿佛老人的身影还在田里。
赞语说:天地之间,农业是根本。老人一辈子和土地做邻居,春种秋收,不怕辛苦。勤劳谨慎,诚恳朴实,还保留着古人的风尚。没有显赫的功绩,却恩惠乡里。他的品行像田埂一样坚定,他的心像清泉一样纯净。看如今世上,追逐利益的人多,坚守道义的人少。像老人这样的,可算是知道根本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