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征文】【晓荷】问好青岛(散文)
第一次接触青岛这个地名,是在高中地理课本上。中国于1984年最先开放的14个沿海港口城市,青岛为其一。因这些城市名需要学习并死记,我编了一副那时自认为是对联的两句记住了:大秦天烟青连南;上宁温福广湛北。新世纪初我在青岛待了一整年,到如今的2025年7月,离开那个海边港口大城市整整20年了。
小时候在山丘田野间生活,总梦想着有一天能看看广阔的大海或沙漠,或者退而求其次,能走出去离家乡越远越好,最大范围地看看外面的世界,甚至考大学填报志愿时,我不仅全填写的外省院校,而且在“备注”一栏中写上“非外省师范院校的历史、政治或政史系不去”,结果却是录入了本省师范院校的中文系!大学毕业前我写了份《支边申请书》,可又是阴差阳错被派遣回临近家乡的矿区学校任教——23年后的2019年暑假县里选派一名语文教师去新疆阜康市支教,名额分到我们学校,我第一个报了名,甚至找出来当年的《支边申请书》重温。无奈妻知晓后动用一切亲朋关系乃至藉口我年迈的老父亲,生硬地阻止了我人生中最后一次远途驻留的机会。
2004年暑假因缘际会我应聘到青岛的育贤中学任教。育贤中学位于青岛德式风情老城区登州路东侧,毗邻百年双一流高校中国海洋大学鱼山校区。那天天空晴有淡云,我签完聘用协议从育贤中学出来,天已过午,问路后我兴奋地坐公交旁经青岛海洋大学——今称“中国海洋大学”——来到海边,远眺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心里象渐渐涌起的海浪一样澎湃起伏。我坐在海边礁石上远望海面,静听一波一波的海浪声,心里无比激动无法抑制,索性打通了从小长大的同村同学在北京的文生的电话,让他与我一起静听海浪声——那时若有视频手机的话,我一定会打开视频与他一起欣赏壮阔的海景……此后好多次下午下班后,我一个人徒步来到海边静坐观海,它是那样的宁静而狂野,让人捉摸不透,总也看不够。还有好多次,我走进海洋大学漫步,享受着久违的大学校园环境氛围气氛。
有说育贤中学原是国营棉纺厂破产倒闭后几年办起的私立中学。那时校园不大且分高低两个地表平面——纵观青岛整个城市似乎在一大片高低起伏的丘陵上建起来的——分别由一斜坡和一台阶连接起来,学校仅有的两座大楼分建于其上,教学楼和小活动场在上平面,下平面一座楼的一层做餐厅其他几层做师生宿舍——主要住外聘教师,学生几乎都是走读。学校的规制也很小,高中每个年级只有四个班,所招学生都是所有公立学校录取不了的学生——这和我们晋南私立高中大不相同,晋南私立高中竭尽所能招一批顶尖学生创名声,为此不惜倒贴费用,而后招大部分计分收费生获利,这些学生计分收费有时高得离谱,如2010年前后我曾参与本校招生,有位家长从一私立高中咨询过来,我问她按孩子分数在那边需要掏多少钱,她说人家实实在在算了下需17万,她吓得转脸就跑了,我听了也异常吃惊,不就是上个学吗,难道是给儿子娶媳妇盖厦?!育贤中学的学生收费一样,那时都是三万多不到四万元的样子。但据我了解,学生父母大多是小商小贩,没时间管孩子,放在私立学校省事省心。这样一些家庭出身并学有所困的孩子可想而知,他们从小养成的生活和学习习惯要改变难乎其难。有时感觉与他们谈学习就象与虎谋皮,甚至有的说话做事如几岁小孩一般表现,如有时你正讲课,他突然站起来走到你面前说“老师,拉屎!”这样的告知会把你弄得哭笑不得,只能一语不发用手示意快去快回。作为大城市里长大的孩子,他们经常拿出来一些前沿时髦新鲜玩意儿,或吃的或喝的或用来保暖、消暑的,可谓五花八门,如水瓶饮料矿泉水、糖块口香糖、梳妆品小镜子(拥有不分男女)、卫生纸湿纸巾(无一人拿手绢)、手摇扇小电扇、水果小瓜蔬、报纸鬼怪画册等应有尽有,我记得自己还根据观察总结了14种之多。另外男女生交往谈不上有别,一如小孩子一般没有个矜持,但又不是谈恋爱的那种关系。青岛有个说人不好的词叫“彪子”,根据我的观察,这个称呼指那种吃的胖乎乎、愣头愣脑、无所事事、浑浑噩噩的人。我不知这些孩子是否已经进入了这样称呼的行列,但他们大多数倒是胖乎乎的。那时我在笔记本中记录了这样几句预言类的话:“毋庸讳言,象育贤这样的私立学校,象青岛乃至山东的这一类私立学校,是没有前途的。我敢断言,在以后的五至十年,这样的私立学校是要自关其门的——这是必然规律。”然而二十年后的今天,我在网上一查询,育贤学校依在,似乎还有大发展。看来那时年轻的我判断得大错特错了!不仅那时判断错了,而且强烈感到二十年后这种学生和学校由大城市已普及到乡村,在我们县级普通高中和职业中学大多来自农村的学生中,象上述的学生也是数量众多,且其行为比当年青岛私立学校的学生有过之而无不及。真不知中国这么多年的教育是发展了还是倒退了!有时总结这样众多学生出现的原因,首先是因家庭孩子少了,父母爷奶从小对他们的娇生惯养,其次是同学朋友、影视网络、圈层社会等的潜移默化影响,再次是学校教师管理的弱化,不敢管、不愿管。但我觉得最重要的原因是如今普通百姓孩子失去了崇仰,没有了目标,看不到希望。这是一个沉重而痛心的话题,还是不说了罢,说与不说都无济于事啊!
学生如此不堪,但老师们却依然兢兢业业关系融洽甚至相互关爱有加。每位老师除了认真备课教学和相互学习外,之间的关系是很和谐融洽关爱的。高一四个班语文,山东菏泽来的孙秀敏老师代两个班,我代两个班兼备课组长。作为一名女教师,孙老师讲课很注重课堂气氛,经常配乐朗读课文,或让学生以舞姿表演文本内容,这对我教学启发很大;过了春节返校的第二学期,贾克华老师代替孙老师和我搭班,贾老师更有特色,竟象英语教学一样,文言文学习他带领学生一句一句抑扬顿挫地读熟,学生在这个过程中已有所感悟,而后再讲课文个别字句、内容、结构、主题等。与我住同宿舍的先有共和国同龄人物理教师郑振山,后来加入年轻的生物老师侯守林。二十年后记忆中的郑老师很关爱我,如父辈对待晚辈,如老师关心学生。印象最深刻的是每天晚上跟着他坐在他18英寸的黑白电视前看新闻,看那年火热的电视剧《大宋提刑官》。那一年里的重大新闻,如印尼大海啸、阿拉法特病逝,以及60年后海峡两岸领导人首次会晤等,都是从郑老师的小黑白电视上看到的。2004年国庆妻子带女儿到青岛玩,我们一家专门住一间宿舍一个星期,等我再次搬去和郑老师住时,他竟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以前从没见过他抽烟呀!我问原因,郑老师也不说什么,我猛一下想到也许一个星期里他太孤独了——从那时我强烈意识到,年龄大了心里最怕的不是吃喝不好不是得病而是孤独啊!侯老师是东北人,性格非常豪爽大方,经常带我出去逛街游玩,临近暑假我媳妇和女儿到青岛,他亲人般随和热情地请我一家人吃饭。我返回家乡不久,这两位同舍老师就联系不上了,只有孙秀敏老师的手机还可通话,没多久听她说别人告她郑老师因心脏病发作去世了,但我始终不相信。祝愿老人家如今还健健康康地活着!侯老师至今还存有他的电话,但打过去已是没人接听。几年后孙老师也联系不到,青岛的同事老师们如今都联系不上了,只能遥祝他们或还在青岛,或在其他哪儿的城乡,都生活的健康而美好!
我从小生性好走动,初中时开始练长跑并参加学校长跑比赛,高二时开始参加县里的长跑比赛。在青岛一年,利用双休节假日我几乎游玩了市里所有的公园、馆所,尤其是几乎沿着海边走了一遭,包括几个海水浴场,包括多个海港——在一个港口捡了块铬矿石作纪念如今也已丢失,包括有的军管区,也尽量走近观望一番。2005年5月15日青岛举办第一届海尔杯国际马拉松赛。我是前一天周六晚上才知道的,同宿舍侯老师说明天带我去看国际马拉松比赛后,我遗憾地说早知道的话我可能就报名参加呢。第二天我穿着去青岛前新买的意尔康皮凉鞋,带个包装了一本文学杂志,去海滨大道看马拉松比赛了。我到时大赛已发令运动员已出发,分全程和半程马拉松两个赛程。我竟也沿着比赛大道边的人行道竞走起来,越走越来劲,用了约两个小时走到了半程马拉松折返点,面对裁判,我索性从包里掏出文学杂志翻开扉页,说明我喜欢长跑没报上名而如今走到了折返点,请求裁判为我签名题字做个证,裁判很爽快做了。我接着又往回返,直到午后一两点走到了大赛终点计时处,这时整个比赛快收尾了,可能也就个别跑全程马拉松的运动员最后返回呢,这时我又掏出文学杂志向终点计时处裁判说明情况,也请他签名题字作证。对于从1987年就参加县里长跑比赛的我来说,快速走完半程马拉松并不算一回事,但第二天却发现我簇新的意尔康皮凉鞋几乎已经报废了……那一年里,我不只是用一双簇新的皮凉鞋见证了青岛的第一届马拉松比赛,还因经常走在青岛的大街上,见证了青岛因不断现代化而多处树立的广告牌上写着:“中国网·宽天下——2005年5月21日零时,青岛、济南号码升至8(艺术字)位!”
从学生时代就知道,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青岛因山东大学、国立青岛大学等几所著名大学而汇聚了不少文学文化名人,尤其是日寇逼近京津,大量文学文化名人如候鸟般迁徙到青岛,在青岛教学写作并创作出有名的作品甚至代表作,如老舍先生和他的《想北平》《骆驼祥子》等;萧红、萧军夫妇当时分别写出了蜚声文坛的《生死场》和我国首部抗战小说《八月的乡村》;闻一多先生除撰写几部专著外,还写了新诗《奇迹》,其学生臧克家完成第一部诗集《烙印》;剧作家洪深创作了其代表作电影剧本《劫后桃花》;沈从文先生的《边城》也酝酿而成……在青岛,这些名人故居都还保存着,我找到并参观过老舍、沈从文、洪深等人的故居,在海洋大学校园瞻仰过闻一多先生的石雕像。每一次我都会根据门牌或雕像下方的生卒年月来算一下,这些文学大师在青岛的年龄,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原来我自己在青岛时与他们中大多数当年的年龄相仿!而他们个个在这样年纪是如此大有作为,而我却几乎一事无成!我发自内心付诸行动地向这些文学大师大家们学习!
稍稍有点安慰的是,在青岛一年我开始真正有意识地喜欢上文学美学评点,并开始试着写作文学审美文章。青岛是个沿海开放的大城市,书店多书籍多品类多,我转书店常常看得眼花缭乱,有些书是在小地方书店根本看不到的,如美学、哲学等方面书籍。正是在青岛的书店,我购置了两大现代美学家朱光潜先生的几乎所有美学著作,和宗白华先生的《美学散步》《艺境》等。更令我惊喜而觉千载难逢的是,有一天我在一座立交桥下经过,看到一位老者在摆摊售卖旧书,其中有一套精装四卷本古香古色的《金圣叹评点才子书》,我翻了几页就爱不释手,之后付五十元带走,我如获至宝高兴极了。正是在这种情境下,在青岛我完成了搞写作以来不曾写过的美学文章三篇《写景抒情的诗文必须读出‘境’来》《我们离作者有多远》《也谈文学阅读与写作的关系》。通过系统阅读美学大师的著作和《金圣叹评点才子书》,我感到自己的文学阅读和写作走进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开始有意识地以审美的眼光来阅读和写作文学作品,开始个性化富于创造性地评价文学作品,甚至名家名篇,甚至所教授的语文课本中的经典课文——在其中还真找出来不少问题啊!也正是在这样的基础上,从青岛回到家乡学校后我完成了《高中文言文评点》一书,这是我至今出版的唯一专业书籍。纵观全书,我进行了充分的寻微探幽,那些经典文言文的用词、组句,片段的内在层次和逻辑,全篇的结构布局和主题表达,甚至后代人所添加的标点符号等,我的评点没有不涉及到的——若让我现在看着那些文言文再写一次评点,我万万是再也写不出来了啊!从阅读写作、认知能力和教学水平等提高的角度来说,我特别感谢青岛,若不是三十出头在青岛待了一年,开阔了眼界心胸视野、深掘了思想认知以及对文学阅读写作再认识和反思,包括有着强烈自主意识的学习和寻访,我无法想象和忍受如今的我会多么狭窄和狭隘,尤其在文学阅读和写作方面。
如果说自然的青岛有什么色彩,那就是它一直被誉为“碧海、蓝天、红瓦、绿树”。这样的沿海大城市,应该说各种年龄段的人都非常喜爱的。但从根本意识上也许我就是个农民,在冬天,不到青岛的郊区是看不到绿色麦田的,我总感觉生活中缺少了什么,甚至感觉不适应。这种感觉在人生中还有过两次,一次是在大同上学时,另一次是在山区乡宁小城,冬天没有广阔田野中小麦的生绿,就如焦渴的魂灵无所凭依。回到家乡,不仅能一年四季看到绿庄稼,而且还可以身体力行地种一些菜蔬,觉得好不惬意!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地方,或城市或乡村,也有自己钟情的生活方式。但我却是根深蒂固想和乡村接近一些,和土地贴近一些,喜欢泥土的气息,更醉心于一年四季看到并能触摸到大地上的生绿——生机盎然的绿意……
本文写青岛从看海写起,临近结尾不妨引用我当时写的一首短小的散文诗《打工者黄昏看海》呼应之:“又是一个黄昏。我独自静静地站在海边。凝望海浪任性地扑向沙滩,任凭海风尽情地吹拂面颜。似乎很久很久了,我仿佛一直迷失了自己;只有登上山巅站在海边,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到人应有尊严。我在想:浩瀚的大海为谁而澎湃不已?都市的霓虹为谁而闪烁不息?街巷的车辆又为谁而来来去去?也许这永远都是一个个难解的谜。我泪流满面地问自己: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又会向哪儿去?……”
如今整整二十年过去了,我没再去过青岛,更没在黄昏看过海,也没多想过去青岛和看海。唯一总想起的是这么多年匆匆而逝的时光,包括青岛一年包括回到家乡这二十年,都已如流水般逝去!今天,在多年巨变的家乡小城,我向离别了整二十年的遥远的青岛问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