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星月】我的美猴王童年(散文)
1970年,七岁的我被探亲的小姑夫带到奶奶身边,从此开始了跟奶奶相依为命的生活。
之前,在五岁时随母亲回过奶奶家,但由于年龄小并不记得奶奶爷爷的模样。
事隔两年再一次见到奶奶时,我这个被父母亲抛弃的孩子,仿佛抓住救命的稻草,一头扎进奶奶的大衣襟里。
奶奶搂着我,依偎在奶奶温暖的怀里。一下子抵消了连日来离开父母的恐惧,我小小的世界有了依靠。
奶奶裹着小脚打着绑腿,穿着自己织的粗布做成的黑色缅裆裤,浅蓝色粗布大襟上衣,个子不高稍瘦,从袜子到上衣,一身打扮干净利落。即使是补丁也补的周周正正,仿佛绣上去似的。
奶奶团团脸双眼皮弯眉,不算漂亮但五官精致,笑起来慈眉善目一副菩萨面相。梳着胶东妇女特有的发髻。就是我们在电影《苦菜花》里见到的发型。
在小孩子的眼里,凡是奶奶一定是很老了。
当时我连年纪都搞不清,更不知道奶奶多大年龄了。
我只知道在奶奶慈祥的怀里撒娇。
我这次来到奶奶家,被奶奶接管是因为我得了厌食症。
在东北,每到吃饭点,家中小饭桌一放,便是我的受难时刻。
我的头,两个耳朵根子,左右肩膀头子便成了一台架子鼓。两根筷子在鼓手妈妈的手中上下挥舞,节奏精准,从头敲到耳朵根子,再到肩膀头上,然后便是我发出的高音嚎叫和低音呜咽。
如此打击并不能使我开口吃饭,妈妈便进行下轮操作。她双腿一盘,把我的小腚往腿窝处一放,再用一只胳膊搂住我夹紧放倒,开始强行喂我,往我嘴里塞面条,米粥,馒头。凡抓到的皆往我嘴里塞。
我是来者全拒,牙关紧闭脑袋摇的像拨浪鼓。有时爸爸也来帮忙,二比一对付我。饭桌上成了战场。
最后是这顿饭以不欢而散告终,妈妈气喘吁吁颓废地坐在炕上掉眼泪,她的强势喂饭法被我宁死不屈的钢铁精神击败了。
妈妈之所以这么在意我的吃饭问题。首先妈妈非常非常爱我。另外妈妈是医生,她怕我营养不良患上东北的地方病一一大骨节病,大粗脖病。
我们逊克军马场所在地的周围村屯是大骨节病的重灾区。村子里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大多数,手指骨节增粗肿胀,身材矮小四肢缩短。尖脚心鼓脚跟,走起路来像挎着个筐,一扭一晃地扭着屁股。得上这种病的男女走起路来像企鹅,不仅严重影响形象,更加严重的是摧残身体,参加各项劳动生产都变得异常困难。
这种病特别可怕,专门从儿童和青少年下手,入侵他们的机体。身为医生的妈妈对这种病特别恐惧,生怕我被病毒侵犯。
看着骨瘦如柴不可救药的死样,于是爸爸妈妈作出一个重要决定,把我送回山东农村奶奶家。妈妈扬言让我去理地瓜筋,啃地瓜干,放着大米白面不吃(军马场没有粗粮)去乡下饿几年吃吃苦。看看我再见到饭亲不亲。我不改造好坚决不接回东北。
于是乎我便被他们狠心地抛给了三千里外的奶奶。从边疆发配到胶东。山东是我唯一的出路!
奶奶爷爷和他们的小儿子,我的四爹四妈一起生活。
四爹家的大弟弟六岁,二弟弟四岁,我到时又添了个小妹妹,加上我是八口之家。
八口之家的一日三餐,吃穿用度,与宗内族内的血脉维系,全凭奶奶一手打理平衡操办。
我们家的小院便是奶奶的领地,她是当之无愧的女王。是我们这个家的定海神针,是我们生存下去的灵魂!
尽管一年收入勉强添饱肚子。但奶奶却把家里院里打理的井井有条,秩序井然,一幅诗情画意的烟火气!
小院里常年生机盎然,芳香四溢,人欢马叫,鸡鸣狗吠的热闹景象。
四个孩子我最大,等着劳力们一上工,除了奶奶,我便理所当然的成了小院的大王。到了春天,小院更是花的海洋,小院是一座小小的花果山,村子里便成了一个巨大的花果山,我是当之无愧的美猴王。
奶奶家座落在村西边一条南北走向的丁字胡同里,这条胡同是牟氏家族的发详地,可以追溯到我的第十四世祖牟吉甫,他生于乾隆三十九年,是十三世祖牟峰的第二个儿子。
十四世祖牟吉甫兄弟四个还有叔伯兄弟牟吉迪一起,从栖霞黄燕底搬来此地,时间大概在1790年左右。为什么选择在这里安家落户,原因可能是这里离牟家疃老宅更近一些。
村子中央有一条贯穿南北的小河,属于情绪河。雨季时便有水悠闲哗哗地流动,河床里布满了鹅卵石,清澈见底,也有小鱼小虾。
旱季时便断水了,这里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我们在潮湿的鹅卵石下,翻找没有逃走的小鱼小虾,捡拾花纹美丽的鹅卵石。
这里除了孩子们不知疲倦的身影,便是女人们大展才艺的舞台。
一个个热浪滚滚的晴天,吸引着女人们,女人们在干涸的河道上,排兵布阵,摆上大锅,开始印染自己织出来的粗布。娶媳妇嫁姑娘的人家要做被褥,便印上各种象征美好富裕的图案。
河道里挂满了白地蓝牡丹花,玫瑰花,或者是蓝地白牡丹花,玫瑰花,芍药花,荷花图案的一匹匹家织布。随着微风飘飞舞蹈,像倒置的蓝天白云的天空!
哥几个一分为二,河东边哥三个个,河西边哥两个,开始发展壮大的创业生涯。
我的十四祖牟吉甫在河西沿落地生根,繁衍生息,由一条胡同发展到半个小村落。给这片土地带来希望,生机,活力和发展。爷爷能自立门户时便分配到了胡同钉帽上的三间草房。
这条胡同北高南低,爷爷奶奶的一溜十间草房在最高处,坐在大门槛上整个胡同族内人的活动一目了然,婆媳们,姑嫂们纳鞋底织花编纺线织布,子侄们,子孙们的一切娱乐休闲活动全在小胡同里进行,其乐融融,至今己发展到第十代,己有二百四十年的历史了。
爷爷奶奶勤劳,在太爷爷分给他们的三间草屋后,向东接出三间,向西接出四间。形成了独具一格的农家院落风格。各院之间即有高大的院墙又留有小门,即相对独立又互通照应。
家人习惯地把它们称作东院,中院,西院。中院才是这个家的指挥部核心。
东院三间大爹二爹各分得一间半。中院老宅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各一间半。西院四间四爹
四妈住。
所有儿女都有房子住,有家,这在当时当地也是很了不起的人家。因此奶奶家在村子里也称的上是望族,受人尊敬!
东院和西院在高大的院墙上各有一个大门,大门里面便是一个独立的世界,精神家园。但全家人更喜欢走东院古老的大门。因此西院的大门在里面常年拴上了。
至今,这个院门有近二百年的历史了,典型的明朝民居建筑风格。门前有一棵和院门同样古老的榆树,院墙上爬满了葡萄藤和牵牛花,有几棵樱桃树调皮的骑在西院墙上互相之间缠绕纠缠不清。
当春色满园时,一枝枝的樱桃花探出墙来。夏天,隐藏在绿叶中若隐若现的红彤彤的樱桃缀满枝头,挑逗吸引着胡同里的孩子们爬上院墙去掠夺。
噢!忘了介绍院墙上还骑着一棵黑枣树,我们也叫它软枣树,熟透的黑枣如墨般晶莹闪亮,一个个像花生般大小的黑枣,入口软糯如蜜般甜香。
这棵黑枣树特立独行,它发达的根系在墙里面,而茂盛的树冠一多半却在院墙外,在分杈时由于叛逆,这些枝条居然穿透石缝向四面八方发散开了。顽强的向往自由的黑枣树啊!
院子里面便更加热闹盎然,大爹,二爹早己搬出去另立门户,这三间的院子里便被两棵果光树,一棵香水梨树,一棵扁挑树,一棵香椿树占领了,它们彼此呼应,你方唱罢他登场,把个春天的热烈气氛烘托起一股浪潮又一股浪潮。
进入院门,拐进奶奶家的院子是一个几米长的走廊,走廊顶部抹成平的,夏天的夜晚我们会在上面支起蚊帐,数着满天的星星入眠,这里也是奶奶四妈做被子啊,凉晒粮食的地方。
通过这个走廊可以进入中院。
靠走廊北墙一溜的兔笼子,几十只白绒绒的兔子是我的上帝,我负责去打草喂它们。兔子们吃起草来,那三瓣嘴灵活的让我眼花缭乱,我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便是跟我可爱的兔子消磨在一起。
这个小小的走廊吹着过堂风,凉爽宜人的避暑胜地,是我们一家人吃午饭晚饭的地方。
胶东这里有个习惯,家家的猪圈都在窗户底下。奶奶家也不例外,东窗户下就是猪圈,奶奶亲切地管这两个宝贝叫猪亲亲,既然是猪亲亲,当然不嫌猪粪的臭味了。勤劳的爷爷每天清晨都会清理猪圈,猪粪尿是农家的宝贝。然后再填上干净的土,单等着第二天再把浸入粪尿的土挑到地里去。如此重复,乐此不疲,这是希望,是丰收,是能让全家吃上的粮食、蔬菜的美梦。
长大后,每每回忆起奶奶家小院的布局,长久的思索后我得出一个结论。让猪圈紧挨着窗户根是不是也有防盗的作用呢!
你看啊,八十年代前农村都是木格窗户,糊着窗户纸,小偷很容易添开窗户纸看见屋内的情况,这样有猪圈拦着,如想登窗入室,非跳进猪圈不可,猪们能同意吗?不同意便会反抗,哼哼的直叫唤,猪叫声是不是起到了报警的作用呢。同时,奶奶也可以从里面随时观察到猪亲亲的吃喝拉撒睡的情况。人和猪互相救赎双赢!如此双保险闻着臭味也香甜安心!
而西窗下便是磨坊,里面堆着干澡的茅草,以备雨天做饭用。有一副一百多年的碾子。二层棚里可以贮存地瓜干,玉米棒子。
原来有一头小毛驴,五十年代小毛驴和全家一起入了社。奶奶便接过了小毛驴的工作。全家的玉米面、地瓜面,白面,凡需要碾子完成的工作,全由奶奶完成了。工作量大时四爹四妈也轮流上阵推碾子。
这个磨坊同时也充当了中院和西院的院墙。
在磨坊的西外墙根,有一棵爸爸12岁种下的柿子树,如今20多岁了,树冠远远的超过了屋顶。这棵柿子树是爷爷奶奶的最爱,睹树思儿,是他们思念远在三千多里外儿子的寄托。因此我也跟着柿子树沾了不少的光,可以在小院肆无忌惮的撒欢。
进入春天,胶东大地生动如画美如云锦,红艳似火,白如冬雪,灿如霞光的桃花、苹果花、杏花、梨花、樱桃花、樱花竞相开放,田野山间小院芳菲绚丽,蝶飞蜂舞,热闹非凡!
从这一刻起,我便返祖变成了猴子。终日里呆在最大的一棵苹果树上,呆在我的空中花园里。我骑在最大的一个树桠上,仰靠在粗壮的枝干上,做起了美猴王。
看过桃花看梨花,看过苹果花看樱桃花……然后咚咚咚地在院墙上飞檐走壁披荆斩棘,爬到老榆树上,够榆树钱,让奶奶做给我吃。
等这些花谢了,我的柿子树便应景地开花了,柿子花不像苹果树啊梨树啊桃树啊先开花后放叶。柿子树是先长满碧绿碧绿的长卵型的叶子再静悄悄的开花。四瓣金灿灿的花萼如包袱皮,裹住花苞,四角尖尖,玉蕊多娇,悄然绽放在绿叶丛中,不哗众不取宠。
初开花时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到这些嫩黄色如星星的小花,花儿和碧绿的柿子树伸向天空。风一吹花枝乱颤,随风招展,仿佛硕大的柿子在向我招手。
捕捉到柿子花绽放的那一刻,我便在柿子树上安营扎寨,我仰着小脸,嘟着小嘴,举着食指一遍遍地查柿子花,刚会识数,有时数着数着便乱了,再数。小孩子嘛,总觉得没数对,花儿开的太多,让我眼花缭乱。
夏日蝉鸣,阳光正盛,天空蓝的像平静的大海,我从一根树杈转战到另一根树杈,从早查到晚,乐此不彼。
累了,便从柿子树的浓荫里出来,穿过磨坊,从院墙上再攀过樱桃树,到老榆树去抓知了。柿子树开花的时候,苹果树,梨树,桃树,黑枣,樱桃树己经坐果。我从高高的老榆树上,眼巴巴地看着这些果树,急得火烧火燎,肚子里的馋虫直往上蹿,盼望着快快吃到这些甘甜的果实。
此时的香椿树还是很解风情的,它的小嫩芽解了我的馋虫,香的我直冒鼻涕泡。
我流连在空中花园里,在我的花果山上,美猴王快乐到快飞上天了。
奶奶一遍遍地喊我下来,我骑在柿子树上装作听不见。反正奶奶是小脚,她也奈何不了我。
“小祖宗啊,你快下来吧?”“不下……”我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柿子肥大的叶子也附和着我哗哗啦啦的摇动。
“吃饭也不下来?”“不下。”
“睡觉也不下来?”“不下。”
我赖在爸爸种的树上,意志坚定地说。
死党弟弟给我送来了一摞地瓜干,每片之间还贴心地抹着香喷喷的大酱。
我啃着地瓜干,固执顽强的继续查着我的柿子花。把奶奶气的拿着烧火棍在树下干跺脚。
“小祖宗啊!秋天才能吃柿子呢,柿子还要卖钱呢,你看着它,它就熟了?”
七岁的我不懂什么是秋天,只想马上吃到柿子,甘甜的大柿子。
几只无聊的喜鹊,在小院里从一棵树上飞到另一棵树上,或飞到屋顶上,它们冲着柿子树高声抗议,想栖息在树枝上乘凉,然而面对终日骑在树上的我也没办法,只能婉转的唱出几个音符,飞到老榆树上去,旋即它们的叫声又被喋喋不休的蝉鸣淹没。
奶奶拿我没办法,喜鹊气的干瞪眼,麻雀更是选择远离我,只有蝴蝶围着我和柿子花翩翩起舞。
爷爷收工进院,老祖宗的一声咳嗽,吓得小祖宗屁滚尿流的从树上出溜下来。奶奶捂着嘴笑个不停。
瑞霞笔下的老家小院是无数小院的缩影,它是美丽的,好玩的,自在的,是游子们最美,最深的童年记忆,也是游子们对老家祖宅,对老一辈亲人的最真挚的怀念,更是游子们对长辈亲人倾心抚育的感恩之情。
通过散文,我们感受到作者对故乡的热爱和思念之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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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瑞霞这篇散文以细腻笔触勾勒童年小院生活,满溢乡土温情与童真趣味,是对往昔岁月的深情回望。
童真叙事:灵动鲜活的“美猴王”视角她以“美猴王”自喻,为童年蒙上奇幻滤镜。爬柿子树数花、偷摘青柿尝涩味、拿烧火棍“战蛇”,将孩童的好奇、顽皮与勇敢,化作具体可感的生活片段。数花时的执着、尝柿后的懊恼、追蛇时的“英勇”,精准捕捉童年独有的天真烂漫,让读者仿若重归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共情那份纯粹的快乐。
场景营造:烟火与诗意交织的乡土画卷,小院是故事的容器,承载着浓郁烟火气与自然诗意。黎明时奶奶备餐的忙碌、鸡鸭猪狗的鲜活动态,勾勒出乡村晨起的生机;夕阳下柿子树的朦胧、萤火虫与星光的呼应,晕染出黄昏的温柔。东窗猪圈的“防盗”巧思、西窗磨坊的岁月痕迹,将生活智慧融入场景,让胶东乡村的独特风貌与日常温度,在文字里徐徐铺展。
情感脉络:藏于日常的眷恋与传承情感如暗流贯穿文本,既有对童年乐园的不舍——柿子树是撒欢的依托,小院是“花果山”般的存在;也有对长辈的温情回望——奶奶的唠叨、备餐的辛劳,藏着无声的疼爱。从春天繁花到秋日盼果,季节流转串联起对自然馈赠的期待,更暗喻时光沉淀的成长与眷恋。这份情感不刻意煽情,却在小院的一草一木、一饭一蔬中自然流淌,传递出对乡土、对童年、对亲情的深沉珍视。
散文以童年视角为笔,蘸满乡土烟火与纯真诗意,书写出独属于小院的岁月童话。那些爬树、追蛇、盼果的细碎日常,是一代人的童年剪影,更是乡土温情的生动注脚,让读者在怀旧中触摸到生活本真的美好!为牟瑞霞佳作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