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云水】我的出生地(散文)
半个世纪以前,“出生地”便是自己的住宅,因为孩子都是在家里出生的,后来所有孩子的出生地就是医院,但人们填写资料时出生地便是家庭住址了。
我是六十年代初期出生的,当时住在中街路109号,所以我出生地就是中街路了。
一般来说,街是街,路是路,而这个“中街路”既是街又是路。百度上是这么讲的:街与路的命名规则主要依据道路的宽度、长度、功能及走向,其中“街”多用于商业功能凸显或南北走向的道路,“路”则多用于东西走向或通行功能为主的道路。这就说得过去了,中街路是南北方向的,道路上来说在那个年代是很宽的,也是主要的城市道路之一。马路马路,最早是马走的路,记得我小时候还看到过大人骑着马在中街路上走。
那时,苏州城区并不大,爹爹告诉我,苏州的城,西边以阊门为界,阊门东叫城里,阊门西便是城外,中街路差不多是市中心的位置,可想而知,那地段真叫人流口水呀。
我家的房子在中街路的偏北位置,苏州的房子编码,基本上是从东到西,从南到北,109号应该快到路的北头了。向北走,便是西中市,向东是东中市,再转个弯,便是桃花坞大街,明朝才子唐伯虎的住宅地。爹爹带我去桃花坞大街,并不是访名人,而是去走走看看,那里手工作坊十分兴盛,有著名的桃花坞木刻年画社,还有竹木、牙雕、扇子、色纸、蜡笔等等,就连锡器店、棕榈店、漆器店都能让我们爷俩站着看半天,那段日子,也是我平生最开心的时光。
爹爹是位很能干的人,年轻时学了点瓦匠活,自己就在中街路买了地皮,中街路的东、西两旁都建了房子,东边的房子有近600平米,其中院子近400平米。西边小一些大约有200平米,西侧主要是以生意为主,经营着大饼油条等早点,还隔了一小间给朋友一家居住,人家也给了点钱,也许这就是租金吧。东边的房子住着奶奶,对奶奶的印象不深,她的一双小脚缠了好多布,每次都是三哥拆开洗的,我会捂着小嘴喊着臭,奶奶个子不高长得很精致,在我记事时她就瘫在床上,基本不能下地,靠三哥侍候着。我们都住在路西边,路东边房子大住的人少,所以父亲养了鸡鸭鹅还有一只小绵羊,生的蛋够全家食用,妥妥的绿色产品,听到母鸡“咯咯蛋”一叫,我就上前拿起蛋朝脑门上一砸,用手指挖个小洞,放在嘴边吸起来,热乎着呢。鸡鸭和羊我倒是不怕,最怕的是那只公鹅,那时养鹅看家是时兴的,它见我就追上来咬,吓得我哇哇大哭,爹爹也不顾它是自己的宠物了,飞上一脚,鹅被踢得很远,我心里很得意,还是我最得爹爹的宠爱。
我排行老六,上面有五个哥哥,爹爹是喜欢女孩的,决定生到女儿为止,可怜了我母亲。我的出生给全家带来欢乐的同时也增加了我母亲的负担,每每到了夏天,我总是哭闹不停,母亲便抱着我从北头走到南头,眼看着我睡了,放到床上又醒了,再次从北走到南,从南回到北,等我真正地睡着了,轻轻地放床上,然后爹爹坐在床边慢悠悠地摇着莆扇,直到深夜。在中街路我是有名的会哭的宝贝丫头,记得刚工作时,母亲带我去走访中街路的老邻居,大家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就是小时候爱哭的宝贝丫头呀?
小时候我最爱夏天了,因为有棒冰吃,到了晚上爹爹放上一张竹床,躺着上面看天空看云朵,看月亮看星星。都说是春天的雨,夏天的云,秋天的月,冬天的雪最耐看了,一点不错。而且白天的云与晚上的云还有不同,白天的云来得淡些,如棉花糖一般,懒洋洋地飘,晚上的云来得厚重,细看像某种动物,等你小手指着给别人看时,那个动物跑着跑着就散了,然后又组成另一种动物了。看着入神,感觉自己都要飘起来了。忽然听得一声吆喝:“栀子花,白兰花。”赶紧让爹爹出去买,那栀子花白得像奶油一般,那种香甜不像白兰花来得浓郁,而是带有果香,直逼人心。拿在手上玩,玩够了挂在蚊帐中蚊子都不敢进来。与卖花不合时宜的是,一句京剧飘来:临行喝妈一杯酒,浑身是胆雄赳赳。不等那人唱下去,我便打开门,扯着嗓子喊:小棺材小棺材,你又在唱红灯记啦。爹爹赶紧用手捂着我的嘴,跟人道歉。那个叫“小棺材”的也不生气,其实他就是个子矮点,他抱起我笑笑,然后继续走继续唱他的京剧样板戏,如今算来,此人也要八九十岁了。
小时候的我,特别调皮,也招人喜爱。因为是爹爹的掌上明珠,所以吃的用的都是尽着我,到了夏天洗完澡,晒上花露水香喷喷的,那时没有什么香水,花露水便是最普通的香水。隔壁有个厂子,叫什么“拉链厂”,工人们只要得空,总会将我抱到厂子里,然后轮流换着抱我,我也不害怕,配合着笑,我成了他们工余的小开心果。仗着爹爹的宠爱,我也变得无法无天,清楚地记得,曾经有一次去邻居家(就是我们的租客),进了门就喊:阿有人呀。没人答应我,我就自顾自地玩了起来,看到供台上有个泥菩萨(如今工艺品最起码也是陶瓷的了,没有泥的,除非无锡的泥娃娃),有了个好奇的想法,端了一盆水过来,将泥菩萨放水中清洗,那泥菩萨在我手中越变越小,而且软瘫了下来,我赶紧丢在桌上逃回家中,还不忘笑着跟母亲说起此事。母亲听后丢下手中的活,喊了一声:不好,便冲出门去。这件事,我被哥哥们笑了几十年,如今有时想起,他们还会笑我一番。
苏州有句老话:中街路的鬼,拣软格欺。倒不是吓人的,那时中街路是阊门内景德路北侧的一条小巷,夜间人少,歹徒便有了钻空子的机会了。当然这种吓人的事很少发生,但是父母总是拿这句话来吓唬我们,我们小孩子不敢独自夜间出来,就连夏夜里捉“赚绩”(苏州方言:蟋蟀)都是要大一点的哥哥或爹爹陪同。如今细细再品这句话,我忽然明白,也许我就是那“中街路的鬼”,仗着父母的宠爱,拼命欺负着爹娘。古语说得好“子欲养而亲不待”,爹爹在我二十五岁那年走了,母亲去世时我还不满二十九岁。后悔是没用的,哭更没用,只有在心里默默怀念着他们。
听爹爹说,我出生前中街路是石子路,长约1100米,宽也就2米多一点吧,后来渐渐拓宽。在我的记忆里,中街路是很宽的,路上车子也是很多的,当然车子以自行车为主,难得见到汽车或马车。我一个人不敢从路西到路东,总会拉着爹爹的衣角,小心翼翼地一路跑过去,哥哥们会笑我胆子太小了,笑也罢,安全要第一的。后来我大了老了,穿马路也是很谨慎的,这可能就是小时候的习性吧。
1969年的12月底,上山下乡运动接近尾声,我们全家大大小小六口来到了苏北盐城的一个农村,苏州的房子街道给了一笔钱,算是买断了。在农村呆了十年后回城,这时苏州的变化真大啦。我拉着大哥要去看旧宅,大哥说门锁着没什么好看的,但是经不起我的缠还是带我去看了,从东边院子破旧的门缝里,我看到停了三辆卡车,其他的什么也看不到。而爹爹始终没有再去看看中街路的房子,当时不理解,硬是拖他也不去,后来我想通了,爹爹是无法面对曾经用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房子不再属于自己,也许更无法面对这老宅经不起风雨的折腾变得破旧起来。其实有句说法是非常正确的“相见不如怀念”,对人对事都是这样。
回城后,我们暂住在中街路南头的大哥家,也就11个平方,住着五个人,上下铺加上一个折叠的床,这样的日子差不多有四个月左右,我们才搬到政府给的安置房里。但是中街路还是每天去的,因为母亲帮我和弟弟在中街路的北头叫宋仙洲巷居委会里找到了临时的纺纱工作。每天迎着太阳走,晚上追着太阳回家,天天能看到出生地是一种幸福。这样的日子也不长久,后来我招了工有了稳定的工作环境和做自己喜爱的事,慢慢地去大哥家的时间越来越少。结婚后,去中街路就像是走亲戚了,一个月也就几次。
2000年前,大哥所在的中街路要拆迁了,大哥搬走了,我们的旧宅也拆了,道路也宽了,如今差不多有30多米,中街路的两旁是两层或三层的小楼房,最底下一层是商铺,上面是住宅,很气派,不再是老破旧的样子。到了2020年又重新改造一次,房子的主色调是黑白灰咖,加上文字还有特色的框景等元素,展现了现代生活的优雅和城市气息。那家伙,真的是成了繁华的街道了,好几条公交车从中街路走过。
后来,我再去中街路时,只能凭着记忆来找寻着旧址,但是对于出生地中街路,承载着我温馨的回忆,一直存放在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