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酒家】五月的中卫(散文)
一
五月初夏,中卫收敛了高原的粗犷,满目苍翠让它变得温婉起来。然而,无雨有风的日子,还会偶尔扬起一阵黄沙,似乎在证明市区到沙坡头只有十五公里,距离腾格里沙漠边缘也不过八公里。
清晨,阳光明艳,但天气并不炎热,甚至还有一丝丝凉意。我坐在公交站台的椅子上,等待一辆二路汽车把我送至沙坡头风景区。我是第二次来中卫市了,上一次来中卫是十多年前,只留下沙漠与羊皮筏子漂流的印象。中卫是宁夏回族自治区下辖的五个地级市之一,街上跑着的车辆挂着宁E车牌,说明了中卫在宁夏的排位。中卫城市规模的确不大,下辖一区两县,一百多万人口。但中卫历史悠久,在明朝永乐年间更名为中卫,一直沿用至今。听上去,很像足球队里队员司职的位置,实际上源自古代军事建制。中卫地处宁夏平原向黄土高原的过渡带,旅游资源丰富,去宁夏总得到中卫一游。
中卫的二路汽车没有“八楼”这一站,但十五公里只要投币一元,足以令人开心一小阵。走进沙坡头景区大门,左手是奔流的黄河,大河汤汤;右手是腾格里沙漠,大漠漫漫。一半是黄河,一半是黄沙,黄河与腾格里沙漠牵手在香山之下,而香山携着祁连山余脉的壮丽气势,见证着黄沙与河水构筑的磅礴景色。
黄河上,游艇划出长长的尾流,像一首乐章里音符跳跃着、舒展着。羊皮筏子,旧时黄河上渡人运物的主要工具,撑着鼓鼓的皮囊,看上去一副沧桑老旧的样子,船工被风吹日晒的,似乎比羊皮筏子更沧桑。他们动作熟稔,将一波又一波游客顺流漂远,浮沉之间,人便成了黄河托起的一粒粟,渺小于长河天地之间。
身后传来一阵阵惊叫,几个女孩正从高高的沙山滑下,几道划痕像是撕开了沙漠的皮肤,但沙漠坚强无比,可以自我疗伤,一夜过后沙丘平整如初,重新隆起曼妙的曲线。天空上,黄河飞索更加惊险刺激,这个项目为了讨口彩,名字叫“飞黄腾达”,游客能从沙山上飞驰而过八百多米宽的黄河。
我乘坐长长的扶梯,登上沙山,一览沙坡头全貌。九曲黄河出黑山峡在宁夏境内拐了个“U”形弯,弯在腾格里沙漠边缘,形成著名的沙坡头旅游区。俯瞰下去,黄河宽阔,水势平缓,弯弯地画出一个圆弧,沿着香山和沙山脚下,一路奔流。香山作为祁连山余脉秉持了青铜本色,崖壁如铁,沟壑深陷,青褐色的岩石和砂砾土质,让它难有翠色,陡峭的山峰尽显刚硬。脚下的沙漠,瀚海流金,层叠的、蜿蜒的波纹铺展至黄河岸边,风吹过微尘扬起,灼灼耀目。奔流的黄河,灼热的沙漠,巍峨的香山,联袂以亘古为巨笔书写下磅礴壮阔的篇章,天地之壮阔尽收于此。
山丘中间有一个小广场,立着王维的塑像,一块石碑上镌刻着“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我去的时候,正巧赶上景区的表演时间,一名男孩和十几名女孩身着古装,以诗朗诵和歌舞的形式,解读王维的边塞诗《使至塞上》。一千二百年前,唐朝诗人王维奉旨去边塞开展慰问活动,从长安出发,经过宁夏固原、海原县,从中卫或中宁一带渡过黄河,直奔甘肃武威、张掖而去。因此这首诗歌,说是写在沙坡头也说得过去,长河、大漠自不必多说,而孤烟也是完全可能,跨越黄河两岸的长城目前还遗存一百多公里。王维雕像青衫飘逸,脚踩大漠,凝神远眺,似乎在等待又一个落日浑圆的时刻,但孤烟不再,边塞安宁祥和,好似塞上江南。
走过一个隧道,就是沙坡头的沙漠景区。我知道隧道的上面是一条公路和一条铁路,车来车往,从黄河与沙漠之间穿行。景区观光车行驶在泛着白光的柏油路上,两侧是漫漫黄沙,有些细沙任性地漫上柏油路,那白光中便平添了一抹金色,弯弯曲曲的。大漠深处,有孩子们超级喜欢的游乐场,还有骑骆驼、乘车穿越沙漠等旅游项目。不远处,有几座造型独特的建筑,其中一座就是网红“星星酒店”,可以躺在酒店大床上看沙漠星空,数着星星入梦。过去印象里,沙漠总是这样:疲惫的骆驼和饥渴的人,斜阳拉长的影子落在黄沙上,好似断肠人在天涯。如今,瀚海是欢乐的海洋。
尽管欢乐,但当头的太阳“好像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把个沙坡头的初夏整得跟七月流火似的,而我又无处可躲,便早早地结束了沙漠之旅。
返程时,再望一眼黄河。弯曲而平静的黄河映着明媚的阳光,河面上浮光跃金,波光粼粼,宛如镶嵌大地上的绿宝石,熠熠生辉。
二
妻子去内蒙古讲课,我便放慢了行旅的脚步,在中卫多住几日。初夏里的中卫,气候凉爽宜人,绿树鲜花,没有大城市的喧嚣,安安静静地如小家碧玉般温润。
我们预定的是一家民宿,一室一厅,很有家的感觉,不妨就做几日中卫人。楼下是一条步行街,白天没啥人,到了晚上却非常热闹,撸串、喝酒的年轻人把整条街都弄得热烈无比。我也会混迹年轻人当中,一杯扎啤就着一把烤羊肉串,看着年轻人用方言吆三喝四地划拳,听不懂啥意思,但热闹我还是看得懂,便跟着输了的人仰头喝酒的节奏,开心地笑。
清晨褪去了昨夜的热闹,步行街又变得冷清起来,就像此刻的天气,我穿着短袖T恤感觉到有点冷。店门口,几个服务员正用水管冲洗桌面和地面,水漫过来,水中沉淀着一层黄沙,看来昨夜刮起轻微的沙尘暴,腾格里沙漠的沙子飞了八公里。
我沿街走着,寻思着早餐吃点啥?忽然看见对面道边灌木里,一男子正与一只鸡较劲,男子伸手好几次都没能捉住那只鸡。我这才注意到,这边临街一溜的铺子都是活鸡现杀,与男子较劲的鸡应该是“越狱”了。看来中卫人吃鸡挺讲究,没有市场需求,怎么会那么多店都干活鸡现杀。
抬头看见一家面馆,我的早餐有了方向,吃一碗极具中卫特色的“蒿子面”。等着上面的工夫,我把墙上图文并茂介绍“蒿子面”的历史读完了。蒿子面历史悠久,距今已有三百多年的食用史了。其实,蒿子面是就地取材的大众食物,因为融入了黄土地的味道,经过岁月揉搓,才被誉为“中卫一绝”,入选了宁夏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春来,沙漠边缘,碧绿的蒿子野生生地生长,似乎在证明砂砾地里也能孕育不息的生命。及至七八月,成片的蒿子绽放出细小的黄花,散发着清香。秋来,蒿子结籽,人们采下蒿籽磨成粉,掺入面粉中和面,还要加入少许盐、灰水。接下来,经过揉面、醒面、擀面、切面、晾晒,蒿子面条就成型了,随吃随煮。此时,老板端来一碗蒿子面,肉汤,肉末臊子,香菜、葱花撒在面上。吃一口面,筋道、爽滑、有嚼劲,喝一口汤,鲜美醇厚,蒿籽特有的清香盈口,回味微甘。
一碗热烫的蒿子面下肚,好像自己真是中卫人了,随意在街头转悠。街道上行人不多,车辆有序通过街口,巷子口修鞋的摊位上,修鞋的老人独自晒着太阳。五月的中卫,清清爽爽,凉意四起,但行道树已是枝叶葳蕤,阳光下把斑驳的树影印在青色的路面上,叫不上名字的各色鲜花竞相开放,淡淡的花香里竟然能嗅出牛羊肉的腴香。
忽然觉得自己短袖T恤加运动短裤的着装,有些过于清凉了,便回民宿换一套长袖长裤,背上双肩包再度出发。很快,我就漫步在香山湖国家湿地公园的栈道上,惊讶于这里居于闹市却幽静宜人的气质。不必描绘公园里亭台水榭、绿树蔽日、绿草如茵、湖光盈盈、岸柳摇曳的景色,单是林中的鸟儿就足以令人笑而开怀。各种各样的羽毛鲜艳的鸟,在枝头上飞来飞去,鸟鸣婉转,不绝于耳。
照说,这也寻常,但有一只喜鹊跟我耍起小聪明。我坐在长椅上吃爆米花,飞来一只喜鹊,落在我脚前两米左右的地方,蹦来蹦去,不时侧着头看着我。我又不傻,当然明白它的心思,便抓起一把爆米花,捏碎一点,撒到脚前、长椅一角。结果,它就在那里蹦个不停,硬是不过来搓一顿。我背起包抬腿就走,心里默念:一、二、三,回头。嗬,那只喜鹊如我所料,正在长椅上大快朵颐,真不是一只傻鸟!
天色渐晚,有风吹来,我猜是从香山上刮过来的。步行街该飘出烤肉的焦香气了,今晚要不要再来一把串,再来一杯酒,看着年轻人猜拳行酒令?
三
妻子从内蒙古回来了,我们的旅行节奏,从我的散漫到步履略微匆匆。距民宿一公里外的高庙,就是首选的一站。
高庙所在的地方离中卫火车站很近,周边就像个大公园。走过卖水果的商贩,进大门转过一个弯,高庙就呈现眼前。果然是平地起高台,台上建琼楼,层层递进的翘檐飞角,高高在上,好似凤凰展翅,气势不凡。高庙始建于明朝永乐年间,在清朝康熙、乾隆时期得以增修扩建,逐渐形成“三教合一”的宏大格局。
刚想跨进庙门,妻子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指着旁边的通道说,这里是地狱。有道是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便沿着指示牌来到地下宫殿:地狱宫,又称“十殿阎罗”。这个地下宫殿建在高庙大雄宝殿平台之下,我觉得好像是利用早年防空洞改建的,通过雕塑、壁画以及声光电效果,宣扬因果报应、惩恶扬善的思想。警示效果比较明显,当我猫腰拐过一个洞口时,迎面见一女子,长发,一身白衣服,戴着黑色防晒口罩,我以为见到鬼了,汗毛都吓得竖起来了。
离开地狱宫回到高庙里,倒是有一种从地狱回到光明殿堂的感觉。高庙是一座极具特色的古建筑群,最大的特点就是在相对狭小的地盘上,建造了二百六十多间殿宇。整个建筑群遵循中轴对称原则,山门、保安寺、大雄宝殿、五岳庙、玉皇阁沿中轴线贯穿南北,层层升高,营造了强烈的空间层次感和宗教神圣感,不愧为高庙。
进入高庙的第一进院落,就是佛教寺庙“保安寺”,正中为大雄宝殿,两厢是地藏殿、观音殿等。沿着楼梯向上,也就是大雄宝殿屋顶之上,建筑群最为密集。主楼结构复杂,一层是五方佛殿,二层有“三教宫”,三层为道教瑶池宫,分别供奉着孔子、释迦牟尼、老子,体现了“三教合一”精神。此外,还建有“朱陵宫”“三霄宫”“三官殿”以及钟鼓楼等众多配殿,最高处是五岳庙、玉皇阁。整个建筑群彼此间巧妙连接,四通八达,形成了殿宇楼阁鳞次栉比、飞檐翘角相互穿插的独特景观。我好像穿行在迷宫里一般,看来看去就把自己看成了“丈二和尚”。
出了山门,看到树荫下有不少老人打扑克、下棋,为出错一张牌、悔一步棋,争执不休。一间亭子里,唱歌的人吐字夹杂着浓重的地方口音。隐隐传来公园外的叫卖声,吆喝着这便宜了、那降价了。回头再看一眼高耸挺拔的高庙,只见飞檐斗拱,“檐牙相啄”,不闻暮鼓晨钟、钟磬梵音,高庙也爱这人间烟火气。
四
上午九点,张师傅就把他的大吉普停在步行街头。与其说是张师傅,不如说是张老板,他投资千万在沙漠里开着一家酒店。旅游淡季,开房率不高,他便兼职做起一日游生意。今天他要拉着我们前往66号公路,终极目的地北长滩古村落。
大吉普驶出城区,从沙坡头一侧的立交桥下,转入山道,沿着黄河北岸,我们一路行驶在祁连山的绵延起伏中。如果把山比作人,那么位于中卫境内的祁连山与贺兰山一样,都是硬朗的石头山,尽管已是人间五月天,山峦之上鲜见绿色植物,青草都是斑斑驳驳的。黄褐色是祁连山的基调,刀锋般的山脊是它的筋骨,深沟险壑是它脉络,祁连山拒绝秀美、妩媚、艳丽,就像一位守候在高土高坡上的父亲,隆起胸膛,尽显伟岸。
山脚下,蜿蜒流淌的依旧是黄河。黄绿色的河水流得非常舒缓,把素来评价它的浑浊、咆哮、奔腾这些词汇,都藏在惠风和畅的浅夏,就像一位端庄平和的母亲,慈眉善目,尽显清丽。
张师傅加大油门冲上一段坡路,到达坡顶,瞬间我们就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了。湛蓝的天空缀着洁白的云,那云像是被风吹散的棉絮,一片片飘散在天际。铁青色的远山,凸起一个个尖尖的山峰,手挽着手似的,由远及近,由近向远,绵延着起伏的峰峦。66号公路从褐红的沟谷中,笔直向前,通向远方,宛如一条青色的飘带,把一座座丘陵连成一根链条,串起大西北的苍凉、粗犷、壮阔、绝美。
张师傅说,虽然路名取自美国的66号州际公路,但这条路不是人为复制的,它本身就是一条通往北长滩古村落的乡级公路,是满足生活在黄河岸边的人们出行需要,因为景色绝美,才成为网红打卡地,被誉为“此生必驾”的最美公路。我和妻子下车,沿着公路行走。当地人在路边支起摊位,出租牛仔服、大檐帽,年轻人把自己打扮成西部牛仔,在公路上摆出各种造型,尽情拍照。我爬到近前的小山丘上,俯瞰这条旷野之路,不停地按动相机快门,似乎要把这横亘的山与路全部装进心里。忽然,镜头中出现了一大群羊,它们沿着公路边上的山坡,一边走一边低头吃草。不能拿草原的眼光看待这片戈壁野岭,东一簇、西一簇的绿草,在祁连山的五月里已经是最茂盛的季节。绿水青山养活一方人,荒山丘陵也能养活一方人,人类适应环境的能力,有时会超出想象。
此时,我站在北长滩古村落的高处,眼前苍凉的景象又一次超出自己的想象。村子寂然无声,空空荡荡,除了村委会的建筑比较完整,其余的旧屋皆已倾颓,泥墙斑驳着纵横交错的裂纹,有的甚至仅余残垣断壁。张师傅推开一间小屋,试图让我们进屋参观,但主人不在屋里,只好作罢。张师傅说,这里原本是拆迁区,不少人家都搬走了,只有一些老人故土难离,还住在老旧的房子里。后来,电视剧《山海情》等影视剧来此拍摄,引起外界对这座古村落的关注,有关部门遂决定不再拆迁,留下来作为一个文旅景点。
北长滩是由四个自然村组成,六十多户人家在这里种田养殖,放羊砍柴。随着经济发展,年轻人陆续离开家乡,外出打工,只剩下不足三十户人家,留守在黄河北岸长约四十里、宽约三四十米的狭长地带里。老屋都是土木结构,木柱架起房梁,土坯垒就墙壁,青石块垒起的院墙,低矮粗粝,空守黄河水岸。
村里村外,一些百年老梨树和枣树盎然着绿意,赋予这片黄土地勃勃生机,苍凉之中顿觉生命的倔强。走过一座低矮的土房,院子里种的蔬菜绿油油的,我以为是户人家,走近才发觉是一座小小的寺庙。寺庙前,一棵大树竟然弯成一座大大的“拱门”,像是欢迎八方来客,就差长出“北长滩欢迎您”的字样了。树下,十几个美院的学生正在写生,一笔一划地把逝去的岁月,聚拢在一尺见方的画板上。
“哗哗”的水声飘入耳中,循声而去,便见长河滔滔,水车翻转。黄河正是从对岸的南长滩开始流入宁夏,流经中卫、吴忠、银川市,由石嘴山市麻黄沟出境,全长将近四百公里。黄河恩宠宁夏,造就了名闻遐迩的塞上江南。“贺兰山下果园成,塞北江南旧有名”,一千多年前唐代诗人韦蟾是这样描写旧日宁夏。
汽车再度驶上66号公路,我们结束一天的游览行程,原路返回中卫市内。缓慢流淌的黄河水伴着我们一路奔向沙坡头,五月的中卫正在等着我们归来。道路两侧,铁色山峦迎面而来,又默默退去。黑色的柏油公路在身后延伸成一条细线,像是牵着一面宏阔无垠的风筝,山峦迭起,飘向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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