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云水】第一次绽放(自传体散文) ——灰姑娘的故事系列之九
似乎没有最初发表作品那般快乐了,岁月许多时候碾压着自信的躯体。
那份等了二年的稿子拿不回来了,我已然不抱任何希望。有关“功夫在诗外”我没有这样的准备,我只有诚实劳动的能力。根据记忆重新写,但有些语言已经找不回来了,但新的语言产生出来的时候,连我自己也十分意外。感谢上苍有灵,如果不是这次“丢失”,如果不是种种的挫伤,我的意志不会愈挫愈锐。因为“丢失”,我埋头写成了长篇小说《碎片儿》,它几乎占用了我所有的空余时间。夜晚,哄孩子睡觉后写到深夜,白天,为了避开家务的困扰,中午下班后一块五毛钱吃一碗面,躲进柜台后面值夜班的小房子里写字,里面灰尘满面,昏暗不明,冬天火炉烟雾缭绕,呛得常常头晕、胸闷,却丝毫没有艰辛之感。在这间灰暗的房子里,我常常被一些鲜活的语词出现而兴奋不已,我也常常把自己搞得泪流不止。生命的轨迹在纸上有了分量,悲喜交加不分晨昏,带着稿子迁徙在两点一线之中。如果有人问那时候最需要什么?我会说,我最需要可以存放纸笔的一张写字桌,即会心满意足。
这个意念,仿佛是我向上天提交已久的申请,上苍突然发现这个请求积压了太久,或者说我的热爱感动了上天,否则,对我突然降临的好运无从解释。其实一个人的梦想深藏于心,常常会有一些精微的神秘和无所不在的细节来引导。
那一天,一个朋友带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前来家中小坐,丈夫问起朋友的行踪,才知其整天忙碌在外拍电视,早不上班了。丈夫从我的稿子中抽出一个中篇小说《冰与火》,让朋友看看是否可以拍个电视剧。朋友爽快地带走了。几天后回说故事非常精彩,制片决定改成剧本,并责成我来写剧本。
剧本怎么写,我完全不知道,后来他们给我找来个样本看。我看后知道了,无非是场景设计,人物对话。
这件事居然成功了!
且在当年获了两个省级以上的奖项。
一段时期我兴奋不已,对文学的各种表现形式充满了好奇和迷恋。看着那帮演员背台词,研究剧情,我自豪的连夜晚的梦也是欢乐的。
有一夜我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梦,梦见旭日东升之前,东方的半边天空被朝霞染成了橘红色,如燃烧的火焰,我在这橘黄色的天景下肃然仰望,然后橘黄色的天景中出现了一个金发女郎烁烁放光,其画面十分壮美!醒来后,我仍在惊心动魄的梦境中沉浸,那个壮观的画面若能摄下来永存,将是我人生的一个重要记载。这个梦境出现不久,它给我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运,奠定了我“一生”的写作之路。当时电视剧并不繁荣,也无有线电视台,人们晚饭后就静等新闻联播后的电视剧,播一个剧,尽人皆知。这部单本电视剧《苦情》感动了当地的观众,最主要是还感动了一个重要人物,当时主管文教的晋中地委书记裴庆生。电视台接到观众的电话,说电视剧是个无言的结局,看得心里难受,说还想继续看后面到底要怎么样。电视台热情极高,经过观众提醒便约我写续集。刚刚成立的电视台获得如此效果,真是皆大欢喜,这位书记通过电视台有关人员的汇报申请,决定支持这部续集的筹备。
如此,我得以见到这位书记,他身材魁梧,国字形脸,面容十分慈和,他对我说,这部剧我看了二次都掉了眼泪,很感人。文如其人,看得出你的情操很高,将来电视台是大众传媒的重要平台,当然更离不开用艺术传播真、善、美,这样的人才很难得。
于是,一夜之间改变了我的命运,以“特殊人才”,把我调到《乡土文学》做编辑,这个工作成了我的文学之舟。
人生的突然转折让我措手不及。我根本不知道命运会这么眷顾我,让我做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我终于有了一张写字桌和可以存放纸笔的抽屉。“灰”惯了的我,突然见到曙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适应。那位书记得知我开过汽车,当营业员,可有半天时间写作,摒弃日常琐碎,躲在昏暗的小屋里挤时间写作,伴灯夜读,因写作单位扣奖金,家中吃糊饭等等,很感动!说:“你这么爱学习,站柜台大材小用了。你的努力,你的毅力,你的思想都是特别的。一个城市的建设,不能没有科学和艺术,这是城市繁荣的重要内容,你在没有条件的情况下为咱们地区争回了荣誉,我代表地委感谢你!努力十年,争取成为咱们地区有名的女作家。”
我在聆听这些话的时候,一丝丝暖意浸润着我的心灵,内心的灰暗“哗啦”一声,像一个打通的洞口露出了光亮。代表地委感谢我?难道我真的这么有用吗?我一直认为文学是个人的喜好,与别人没有关系。可是,当作品与社会发生了关系,政府这么重视,我才知道写作不单是个体生命的需求,它更是社会的。很多人把文学当敲门砖,作为资本在社会上光彩夺目。可是,我没有,或许我当时还不知道文学可以成为敲门砖,因为很多人都已经敲开各个安居乐业的大门,做记者、写材料、当干部……这些职能与文字有关,但与文学没有太大关系,仅比我也很艳羡了,起码有一张写字桌。当时有一个“中都文学社”八十人士爱好,后来,除高就外,剩余的也纷纷转向。而我,无论作品是否可以发表,只是埋头写作。这期间我总梦见爬坡的梦,有一夜梦见,我在炎热的阳光下汗流浃背,燥热难耐,我在台阶下面,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爬,抬头望去,啊!高的没有尽头,我抹了一把汗水甩出去,居然甩出了一条小河,这小河仿佛给我带来了丝丝清凉,然后我吃力地没完没了地往上爬……
任何一种职业都有积累资粮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做到专注,连上帝也会向你微笑。我得益于我永远认为自己才疏学浅和笨拙,拥有这样的条件不会起骄慢心。那时,我并不知道文学会给我带来什么,我仅仅沉浸在语言形成中的快乐之中,除想争取发表权外,没有任何欲望。有人获奖了,我就省吃俭用买书回来看为其祝福。有人出名了,啊哟!一定是作品超群啊!发自内心为其喝彩!若能亲自见其作者尊容,那是莫大的光荣。那时候,我一路自播花种,自己展枝吐叶,自己绽放!没有奢望,没有嫉妒,没有抱怨,内心充满了童话般的美丽。每一天都生活在追梦中,世界每一天都是新的!若能发表一篇作品,那比涨工资还高兴。
我对文学真诚,文学就对我微笑了。
一个“灰姑娘”首次被认可,其心惊怔了好几天都缓不过劲儿来,其情难以言说。我想起了《丑小鸭与白天鹅的故事》,在我的人生历程中实现了童话般的意境。自信,是走向成功的保证!但自卑而不颓废呢?我还是坚信:“只要努力,世界就会接纳我。”这话,在这一人生阶段初见成效。我的写作仿佛不再是我一个人,而是有一双眼睛在跟踪。我常想那位书记的嘱托:努力十年,争取成为咱们地区有名的女作家。我得朝这个方向努力。我没有被“特殊人才”冲昏头脑或者自以为是,这个称号当以一生去证明。我仍然认为只要我好好写作,文坛就一定会认可我。那时候,以为文坛认可,就是最高、最准确的认可。把文学局限在一个“坛”里,等于为自己画地为牢,但我并不自知。那位曾说我的人生是“倒挂”的文友说,你以为你好好写作,文坛就能认可你吗?中国是个势力的社会。
我说,是啊,难道我不好好写作,文坛会认可我吗?
他说,人生不可能总有好运,调到了文联工作,也说文学对你有了最大程度的贡献了,但,你有可能再也写不出来了。
我说为什么呢?如果写不出来我调文联做什么?为了这张写字桌也该写啊!
他说,我不是说你不写而是说你写不出。
我垂眉思索,为什么总有人愿意出来为我展望终局呢?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其实这是文学在不同人心里的不同认知,他认为文学一旦帮你改变了环境就满足于现状写不出来了,有许多这样的例子。那是把文学当成工具、虚荣、门面,而不是信仰!
我从一个连亲人都尚且不认可的“灰姑娘”,文学让我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因而文学就是我的信仰。其实那个时候我也没有多大的心志,最大的动力是为了现实那位书记的“愿望”。否则,我怎么能对得起“特殊人才”这个称号呢?
然而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位书记在一年后突然逝去。我像一头壮牛,铆足劲儿要犁出漂亮的田地,交代这一祥云对我的照拂,他却让我突然解套了……
我怔怔地站在天地之间望云垂泪,属于人生的贵人去了,惆怅从此连绵不绝,但诺言也从此夯定:文学成了我一生的信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