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时节，又想起与阿秀在这秋光明净的荷塘边、银杏树下的美丽身影。她丰满的曲线，轻盈的身段，尤其那双使我昼夜难眠的眼睛。
　　 那天阴气渐重，近地水汽遇冷成珠。早晨在这荷塘边，她捧起荷叶上缀满的晶莹露水，两眼盯住我，黑油的瞳孔中流转着我澄澈的身影，似星子落凡尘。清露既降，秋意深深，她两眼“清如水、明如镜”，我便猜到了几分，阿秀她……
　　 同她一起从乡下插队招进城里当煤矿工人时，因她长得漂亮，两只温柔闪闪的杏眼，在这男多女少的矿上，如天空闪耀的星星。她运气真好，不到一年便被矿党委提拔为办公室干部，我却被分到井下敲煤。工种不同，地位悬殊，我们渐渐疏远了。
　　 记得那天正是白露，天气变冷。我从矿井下班回宿舍，满脸乌黑，只有两只白眼珠格外显眼。“方星灿！”听到阿秀叫我，我停下脚步，转身问：“什么事？”“没什么，我想……”她说到这儿，又没了下文。我说：“没事我走了。”跨进宿舍拿起毛巾、肥皂，径直冲进澡堂。我边擦身边想，这么久没同她接触，她究竟想说什么？
　　 我刚换好衣服从宿舍走出来，就见她站在门前，双手端着饭盒递给我：“快吃，不然凉了。”我肚子正饿，一打开饭盒，还冒着热气的米饭上，躺着好几片我爱吃的喷香回锅肉。“谢谢，伙食团买的吗？”我问。“我自己做的。”她两眼闪烁，长长的睫毛像张开的折扇，我又看到了她这双动人的眼睛……
　　 吃完饭后，她要我陪她去湖边。我掏出一支烟刚点燃，她一把夺去扔进湖里。烟头尚未熄灭，在湖中漾起圈圈涟漪。湖里的荷叶低垂着头，烟头上的火星绕着水珠在叶面上汇聚、滚动，像两颗似离非离的心。这白露时节，万物都显出几分淡泊：树叶渐黄，却不急不躁，一片两片地飘落，从容得很；天空格外高远，蓝得深邃，山那边有白云游过，亦是不慌不忙。风也转了性子，不再挟着暑气逼人，而是带着凉意，轻轻掠过皮肤。我不觉心一颤，顿觉好事将要降临。
　　 农谚云：“白露白茫茫，谷子满田黄。”可我在心里播下的种子，也该发芽了吧？
　　 天已黑了，矿区亮起一片灯光，月亮含笑挂在天空。
　　 白露之夜最具诗韵，月色流淌着素洁的光辉，有“明月流素光”的意境，又像李白诗中描绘的那般美景。荷塘里洒满月光，如霜如露，清凉洁净，一如我想象中阿秀的心。
　　 “曾秀，到办公室来，我找你。”矿长郑云刚喊着她。
　　 “您叫我填入党志愿书？”阿秀惊奇地问，“郑矿长，我还没写过申请书啊。”
　　 “用不着，你补一个就行了。”这时，门外传来女人急促的声音：“郑云刚，娃儿发烧，赶快送她去医院！”郑矿长被他妻子拉出了矿办公室。紧接着，矿党委羊书记从包里拿出香水洒在身上，一步跨进办公室。我躲在房子旁的银杏树下偷听，见里面的灯一灭，立即从地上抓起一块砖，从窗口对着那黑影猛砸过去。
　　 第二天，全矿在操场开大会，羊书记头上包扎着白纱布，上面还沾着血迹，却不见郑矿长的身影。后来我才知道，郑矿长被调到县委党校学习去了。
　　 中秋节快来了，我把阿秀叫到荷塘边。这天，天地间充盈着淡淡的秋意，万物沐浴在透明的光华里。我忍不住问：“阿秀……”话还没说完，阿秀竟“啪”地给了我两记耳光。我两眼直冒火星，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就算了。”阿秀又在我背上打了一拳，气呼呼地说：“是又怎样？关你啥事？我是你什么人？”说到这儿，她“哇”一声大哭起来。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月儿升了起来，一切都变得明朗。在这清露莹莹的荷塘边，她的哭声也引我红了眼，我用纸巾给她擦着那双明亮如露、晶莹如月的杏眼。望着荷塘里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我仰天大叫一声，用双手不停地扇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