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时候闻到一股子细香？细若游丝，若隐若现，深深浅浅，浓浓淡淡，似有似无。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努力回想、分辨，却道是桂花香！
　　 月明星稀的晚上，我带着女儿上楼就寝，走过阳台，桂花香味甚浓，抬头四处搜索却无果，只能带着遗憾入睡。往后的每天，这熟悉的味道总在困扰着我、左右着我，让我不停地寻找，在心里不停地问：这香味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香味越演越烈，藏不住，兜不住，最终还不是被暴露。几天后的晴朗早晨，我站在二楼阳台上，欣喜地发现，原来桂树就长在邻居家院角，与我们家院子隔着一间厨房。矮矮小小，一人那么高，被房屋给遮住，加上周围树木多，似乎被隐蔽。我之前过于着急，花儿开得少，只有暗香，一时半刻无法寻觅。看来往后遇事，我都应先处理好情绪，再去想办法解决，如此问题才会得到妥善处理。
　　 满树橙红，绿叶藏躲，一棵树都闪闪亮亮，仿佛一束站立的光芒。我错愕、惊讶得合不拢嘴，原来这就是从林徽因诗句里走出来的花树，着实唯美、与众不同。闻着香欣赏桂树别有一番风韵，眼前的这株丹桂美得格外显眼，被染色的小米，总喜欢扎堆，一簇簇、一丛丛，看了让我着迷。更奇葩的是，桂树有叶仿佛就开花。
　　 女儿，古灵精怪，闻到浓郁香味，追着问我，是不是有人打翻香水瓶，要不然怎会这么香。香得咄咄逼人，香得如面包一样松软香甜，香得让我陶醉……我被她的形容惊讶到，小脑袋瓜里总装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总能奇思妙想、语出惊人。她描述菜园叫五彩斑斓的艺术品，说木棉树就是英雄树，管云朵叫棉花糖……
　　 女儿说桂花是精灵，喜欢挥舞着翅膀，在我们鼻翼间，忽闪忽闪而过。我摸摸鼻子，浅浅地笑了。告诉她“八月桂花满城开，香气四溢无绝期。”
　　 只觉香气越来越浓，越来越诱人，寻着香去，带着女儿叩开邻居家的大门，说明缘由热情相迎。
　　 远远的就看见地上花儿细小如米粒，橙红橙红的，小巧可爱。抬头，染过色的米粒，在高高的枝头晃动，清纯动人，不染尘埃，仿若从时光深处走来的精灵。
　　 走进桂树，花蕾只有碎米粒大，却也散发着淡淡清香。花儿开放后，香味浓郁，很远就闻得到浓香。桂花喜热闹，一束束悬挂枝叶间，每一束都有十几朵，像一群群害羞的小姑娘，捂着脸偷偷笑。稍站远一点看，树上就像挂满小小星星，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仿若星空。单朵桂花颜色橙红色，四片花瓣，很是娇小，小得都不忍心去触碰，生怕一伸手，花瓣就会散落，一身香气会瞬间消散。
　　 站在桂树下，我是痴迷粉丝，迈不开步子，挪不开眼。多年未曾站在树下细品，是工作太忙碌，还是缺少一份闲情逸致？仔细想想摇头否定。我下定决心，这次说什么也来一次不管不顾，就赖在树下看个够。
　　 多年来只闻桂香走过秋天，终是没能见上桂花的身影。如今亲临，仿佛遇到久违的老朋友，吃到母亲锅中的菜，既熟悉又亲切，激动得不知如何相处。倒是女儿随性自在，一会儿滔滔不绝，一会儿翩翩起舞，好似一只大花蝴蝶，很招人喜欢，惹得邻居哈哈大笑。
　　 如今更换工作地点，忙着管理新班级、适应新环境，在寄宿制村完小，老师人数少、班级人多，在课表没安排出来之前，一整个班所有课程、习惯养成都得亲力亲为。早上六点二十必须准时起床，洗漱好叫女儿起床洗漱，送她进幼儿园，回到教室刚好早自习铃声响起。作业都是课间抽时间批改，中午不是补材料，就得洗衣做饭，加上先生在教务处忙，家务全落在身上，平时没那份看庭前花开花落的闲情。如同他人所说，我总是在忙着。试问谁不喜欢躺在床上，舒适地刷视频？
　　 浓郁的花香着实诱惑，虽是邻居家的桂树，但香味已洒遍自家院落角角落落，香满衣裙，香满书页……欢喜油然而生，一颗心怦怦跳。看着满树的橙红，曾经的温馨画面一幕幕窜进眼眸，更多的是恩师和家父的身影。
　　 同龄人都去上学，唯有我因户口册登记错误而上不成。家父看穿我的小心思，找村里人证明，去村委会更改户口册登记信息，可当时网络不发达，没有力证据，哪怕校长是他的小学同桌都于事无补。我只好跟着他回家背猪菜、放牛。用羡慕眼光看着村里同龄背着上学，周末约她们背煮菜、放牛，趁机问她们教室的样子，老师是怎么上课，课间休息都做什么，同学是否好相处……都在为上学做准备。一年后，我在期盼中如愿以偿走进校园，可才安稳读完小学一年级，因班主任请产假，来一个个代课老师，终归不专业，知识链断裂，两年下来更换四个代课老师，许是因工资太低，又或许是我们太调皮捣蛋。浑浑噩噩度过两年，一直到上四年级才来一位姓刘的优秀女教师。
　　 正是秋高气爽，桂花飘香，枝头蝉群急着隐退时，一个漂亮的身影走进我们班教室。她带着甜蜜微笑向我们介绍，声音清脆饱满，如秋风里的桂花般滋润着我们的心田。那一刻就俘获我们芳心，给我们种下希望的种子。
　　 刘老师教育我们说：“一个没有理想的人，就像一只没有翅膀的鸟儿。”她不曾嫌弃我们脏、调皮捣蛋，更不嫌弃我们学习成绩差，而是静下心来，潜心教育，从培养良好的学习习惯开始，语文从一撇一捺的“人”开始，数学从乘法口诀衔接，恶狠狠地填补差漏。
　　 在她面前，我们一群小鬼头再次确定自己的身份，跟着恩师在翱翔知识的海洋里，沉沉浮浮、寻寻觅觅，寻找当初去上学的雄心。再次审视自我，重新确认语文、数学科目，更是从中找到乐趣。恩师的到来，犹如“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她从改变我们的一言一行、学习习惯开始抓起，不急不躁地徐徐拉开序幕，最终把我们变成她想要的模样。
　　 我刚上小学那会儿，村里不通电，只能在煤油灯下读读、写写，家父见我喜欢读书，每晚都会多给我留一段时间的灯。
　　 家父是最支持我读书的一个，说他小时候想读书，因家里穷无法继续，不希望我们步他的后尘，我弟说不读书那会儿，他伤心难过许久，说家里空落落的缺少点什么。那年他买两棵桂树苗种在院子西北角，寄托着他对我们的器重，为让我弟重返校园，请老师到家里劝返，让我帮着劝说，找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帮着劝，可结果都让他摇头。木已成舟，唯有承认现实。
　　 我弟不上学这事在我家如烟雾笼罩，久久盘踞不肯离去，时常刺痛着我们，拾不起又放不下，连我都说不清家父家母是什么时候妥协，开始接受现实的。挫败、遗憾、悔恨交织在一起，拧成一股牢牢系住心房的绳索，总是被折磨着。家父把所有的不愉快都寄托给两棵小树，连同心中的期盼，连同弟弟选择放弃学业的抉择……总是勤浇水、勤修剪，仿佛捧在手心里。如今年年花开不绝，终是应了他那份勤劳。
　　 还记得我刚上一年级那会儿，新生报到就逢周末，老师布置的周末作业是从“1”写到“10”。生在农村、没上过幼儿园的我哪里学过，过去的每天都在忙着背猪菜，要么放牛、扛柴火。
　　 为完成这项艰巨任务，每天吃过晚饭，家父就拿出家里所有与纸挂钩的东西，铺展开来就开始教我。不一会儿，我就在五花八门的纸上，写下密密麻麻、歪歪斜斜、长长短短的数字“1”。
　　 说不清是家父要求高，还是我真的没写好，今时今日都没答案，或是两者兼具，三天晚上写完他找出的所有相关的纸。直到我在纸板上写过关，又在他的督促下一笔一画认真写在作业本上。数字“1”和“2”，我写得还顺畅，数字“3”总写成睡觉模式，像极了“m”。他好不容易把我教会，家母打好热水，让我先去洗脸换双舒服的鞋子，回来接着写，又硬生生把数字“3”给写成睡着状态。恼怒的他一巴掌狠狠地摔到我脸上。我哭着告诉他：“爸爸，我不读书了。”其实，我心有不甘。心想一定要证明给他看，我定能把书读好。他似乎有些悔过地说：“可以。但是要把这个学期给读完，我已经把你上学的一切费用都给交齐，学校……”我哭着答应“好”。我不知道自己哭啥，是肌肉的疼痛，还是对自己的憎恨？似乎全不是。是在怪自己不够认真？可自己明明很努力了！
　　 如今的我感谢家父和恩师的栽培，他们的严厉让我这个农村女娃学有所成，如愿站上三尺讲台。
　　 如今站在桂花树下，我思绪万千，好想穿越回到小时候，他们未老，而我还未长大，一切都还是那般静好！如枝头绽放的桂花，细碎橙红布满枝头，日子暗香浮动、温柔细软，撑起一颗欢喜心。
　　 爱，如桂树枝头绽放的桂花，细细碎碎地塞进每一个平凡日子里，却把生活装点得色彩斑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