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水】秋日杂感(散文)
一
“白露”已至。已去的这个夏天,是近二十年最凉爽的,像偷来的,不敢声张,暗自谢天谢地。今夏台风多,偶尔热一两天就接连下雨,令人窒息的湿热被压制得无法施展淫威,空调近乎闲置。
白露、秋分、寒露、霜降,遍布诗意与清宁,爱极。很高兴自己生于霜降时节。
生来身弱,不喜人群与热闹,不善与人周旋,常离群索居、茕茕孑立,唯清静可活命。天性自带孤寒,北方秋的清寒萧瑟正契合,使身心倍感宁静自在。而命运另有安排,人生中途漂居南国,满目山水草木、万人如海一身藏的自由竟也相宜。
南国的秋天来得很迟且很短暂。没有“无边落木萧萧下”,秋风为代表。秋分之后,秋风满满地鼓荡起来,一天到晚地吹,吹走每个角落和缝隙的潮气,吹得人频频走出家门,在山水草木间快意追风、起舞放歌。草木凋零、落叶翻飞、天地凄清的北方秋景如老照片,隽永、珍贵,仅念想足矣。
二
看到一棵被台风连根拔起的树,心猛地抽痛了一下,然后瞬间开悟了一点。我就是一棵被连根拔起的树,是命运的安排,也是自心的选择。断根之痛自当承受,无怨无悔,而在原地留下突兀的伤口,对亲人的愧疚反复撕扯不休,多年郁郁难遣。面对那棵被台风拔起的树,忽然明白,当我断根之时,就是六亲情断跨入另一世界的人了。世间安得两全法,这么多年的执着撕扯,于己于人都是不智啊。尤其作为一个世俗价值标准下的失败者,本该独善其身。
放下即菩提,那一刻,我真正懂了树,成为了一棵树。
无论在富豪的花园还是在荒村野地,无论在喧嚣街头还是幽深山谷,于树都无分别,它们天生佛性,灵魂在红尘之外,任凭尘世喧嚣、风摧雨打,它们永远那么沉默、那么平静。
在一棵树下闭眼默立,确信自己就是一棵树。
愿所有人忘记我,我也忘记所有人。
三
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和医生沟通时,我困惑地说怎么突然就出现这种状况,医生委婉地说人年龄慢慢上来,是会出现一些新的毛病。我怔了一下,随即释然。老而不自知是人的通病吧,网络上常见五六十岁女性晒美颜自拍,问有没有少女感,实在让人无比尴尬、嗖嗖起鸡皮疙瘩。
二十岁左右时,看五十岁左右的人就觉得很老了。如今,想必自己在二十岁左右人眼里也很老了。
我不自恋,但常忘记年龄,因为感觉才刚活明白一点,身体也还轻盈灵活。
医生给开了好几种药,一次要吃好多颗,我一把全吞下,吃完之后才惊觉意外。从小吃药困难,不论大小药片,到喉咙处就条件反射被挡住呕出来,只要不被盯着哄着,药片就被我东藏西埋,好在都是些感冒之类常见小毛病,既使这样糊弄,过几天也会好起来。成年后,不觉间会吃药了,但须坐下来,把气调匀,然后就着点心或干果一颗一颗吃。而这次,病急猛吃药,恨不能立竿见影消除痛苦。在求生和避苦本能下,人就是这么可塑可悲的一种动物,生命力节节败退,妥协性节节增强。不服不行。
四
一位女友来访,三十多岁仍单身的职场美女精英,是我旧同事,屈指可数的同频真朋友之一。多年君子之交,互相投递鲜花或美食、交流读书体会、相约逛博物馆、书展、花展什么的。我钦佩她的高能量、内心强大和顽强进取,她说我是她的白月光,替她活成诗意的样子。
这次见面前,她说单纯只是想和我聊聊天。我猜想她肯定是有过不去的心事。
在我居所附近的咖啡店相见,她强颜欢笑,容颜憔悴让人心疼。她说遭遇了爱情滑铁卢,被NPD男友PUA得很惨,已经彻底结束了,但心痛难忍。我弱智地问NPD是什么,她说就是那种自恋自大自私冷酷且善于操控情感的人格。听得我后背发冷,这种人谁遇上都是劫难,怎一个渣字了得。我坐到她旁边,静静听她诉说种种情节和委屈,边给她递纸巾。听她倾诉完,我诚恳地说我懂、完全理解她的感受。她长长吐了一口气,说感觉好多了。我知道这番倾诉是她对我莫大的信赖。我认真地看着她说不愧是我心中的女神,现在憔悴了也这么美,不过,老天可没设定女神不会踩到狗屎,既然不小心踩到了,赶紧蹭掉或干脆把鞋子扔了快点离开,没必要停在那里研究狗屎对吧。她噗嗤笑了,说你书读得多格局视角就是不一样,狗屎,哈哈哈,对。我也笑了。其实我只是旁观者清(轻),情劫最是撕扯痛苦,不是几句安慰就能走出来的。只能在心里祝愿朋友的心伤能随着时间的流逝早日愈合。她这么好,老天一定给她安排好了一位称心良人吧。
所有劫难,最终都会引领人走向内心、看见真正的自己和世间真相,若觉醒,便是财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