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9月10日，手机上不断弹出各大网上媒体的通告，告知9月11日会有暴雨，大暴雨，特大暴雨。平时报道特别严谨且很少加形容词的官方媒体，这次也接连加了几个形容词，可见对这次异常气象的重视。老大的小学五年级钉钉群，老二的幼儿园微信群，相继收到了学校颁布的9月11日停课通知。各级部门对此次气象如此重视，也让我对这场雨惊悸不安起来。
　　 由于最近几天鼻炎犯了，10日夜里鼻子出气不通，半夜呼吸困难，人也随之被堵醒。醒来后发现外面雨已下的很大，透过窗户望去，只见街道上昏黄路灯下，倾泻而下的雨珠连绵不断。沙沙雨声夹杂着风声一时大一时小，一阵一阵的。不时几声（不知从哪个角落传出的）电动车的报警声，刺破雨雾，在夜空中回荡。
　　 鼻子堵醒后，我便斜倚在床上半寐半醒。外面雨声搅得我心神不宁，再也睡不着了，索性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心里不经意间想起了四年前的那场雨，那场噩梦般的大雨。
　　
　　 二
　　 在那场720（2021年7月20日）大雨到来之前，我是特别喜欢下雨天的，尤爱听雨，还曾写过几篇关于雨的文字。
　　 小时候，家住乡下，房子都是瓦片房。每逢下雨，滴答滴答的雨声落在房顶瓦面上，声音清脆，时大时小，仿若一首动人的交响乐，分外让人陶醉。不上学的周末，我总是睡的晚起的也晚。碰到下雨天，午夜醒来，瞌睡没了一半，我总喜欢听雨。外面雷声大作，房顶瓦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犹如鼓点响个不停。待到清晨，我还赖在床上，雨逐渐小了，只听到雨滴从房檐落下的声响，滴答滴答，一声声清脆悦耳，像是一首小夜曲，已经到了尾声。躺在床上安静听着，甚是享受。更让人开心的是每逢雨天，父母便不用去田地里干活。一家人呆在家里，剥着花生种子和玉米粒，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偶尔母亲还会趁着下雨天闲暇功夫，给我们做顿美味佳肴。
　　 正是这些小心思，让我对雨有了几分感情。然自四年前那场720大雨之后，一切想法都已转变。那场雨在我心头留下疤，埋下疼，五年来难以抹去。漫漫长夜，我开始有些害怕听到雨声，尤其是连绵不断的大雨。
　　
　　 三
　　 在720之前，雨已下了三四天，下的不小，但中间时有停顿，也没引起大家太多注意。7月20日上午，雨一直在下，但还是细雨。到了中午，那雨便开始下的有些异常，如长长的麻绳被从天穹中径直扔了下来，连绵不断。
　　 我们的灯具城在商场负一楼，是一个下沉式露天商场，三面被高层建筑围着，剩下一面是出口，需走上十几级台阶才到达一楼地面。灯具城中间是露天的天井，几十家灯具店排在天井两边。
　　 见雨越下越大，各个灯具店老板们陆续跑了出来，围在门口天井边，大家有说有笑。只因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大伙互相调侃着，说这雨要照这样下下去，得把整个灯具城给淹了。但心里都没当回事，只因凭着以往经历，这种猛雨下个两三个小时肯定会停。
　　 大概过了两小时左右，雨完全没有停的迹象。天井里下水道排水速度开始有些跟不上，水位越来越高，逐渐漫到过道，流进各个灯具店里。这时大家开始有些慌了，连忙拿盆的拿盆，抓扫把的抓扫把，赶紧不停扫水，阻挡住水流进店铺里。又过了十多分钟，过道完全被水淹没，整个灯具商场开始乱成一团，有在走廊上打电话喊人的，有拼命呼叫商城管理人员过来帮忙扫水的，有往外面搬货的……
　　 我在灯具城里有两家店铺，一家在最西边，另一家在最东边。东边灯具店两个同事被安排去仓库防护水情了，只有妻子一人守着。大概三点多，接到妻子电话，告知东边灯具店开始进水了，我连忙跑过去帮忙。东边店铺是线型灯加工作坊，店里堆了很多开关电源和灯带产品，一旦进水便会彻底报废。
　　 一开始在我们努力下，水势还能控制住，流进店里不多。待到后面雨下的时间越来越长，雨量越来越大，进到店里的水也由小漫变成大流。我们开始有些阻挡不住，店铺地面上水也越来越深，我连忙放下扫把，开始将低层货架上的货物往高层货架上搬。三十多斤重的电源箱子，近百来箱，我和妻子一箱箱抬着挪到一人高货架上。中途累得浑身是汗，但丝毫不敢停歇，只想着要跟这场雨抢时间。这些都是这几年辛苦创业攒下的家底，一旦被雨浸湿，便会一夜回到解放前。
　　 连续搬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将地面上一百多箱货全部挪到了架子上，这才停了下来。店里水已漫过脚背，我俩累的精疲力尽，身上衣服也已湿透。此时方才想起西边店铺，估摸着水也淹的差不多了，便不慌不忙蹚着水过去察看。商场过道上，有的店老板将电脑，打印机等一些办公设备搬了出来，却又无处安放，站在过道上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外面雨还在下个不停，丝毫没有停下来的征兆。
　　 去幼儿园接儿子回家路上，水已漫过腰部。路上都是蹚水的行人，有的彼此搀扶而行；有的双手举过头顶，手里拿着些重要物件；还有的干脆半浮在水面上，双手划着水。路上车已全部被淹，停在低凹地带的水已漫过车顶，地势稍高位置的水也已漫过车门。有些地方水深已超过儿子身高；我和妻子一人抬着他一只胳膊，架着往前走。边走边用脚试探前方水的深浅，为了绕过深水区，平常几步可通过的道路，却要绕过一道道弯才能过去。
　　 从幼儿园到家平常十分钟不到的路程，我们硬是走了一个多小时。回到家时，已是6点多，天完全黑了，我给店里同事一一通过电话，得知他们都已安全到家后，绷紧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外面雨还在下个不停，街面上已是一片汪洋，街道、马路完全分不清。一栋栋高楼好似伸长在水里。偶见一辆抗洪抢险车疾驰而过，车后被拉出一道道水瀑。
　　
　　 四
　　 晚饭后，我开始在微信上搜索各种消息，查看关于本次水灾的最新资讯。只见负一楼灯具商户群里有邻居在讲，我们整个负一楼商场已完全被大水淹没。我心里打了个寒颤，想着和妻子一下午的劳动完全白费，还是没能挽回店里货物损失。片刻之后，我又强作镇定，佯装无事地笑着把这个消息告诉同在客厅的父母还有妻子，讲完还不忘开玩笑地补上一句，“破财消灾嘛！说不定咱们家正是因此躲过了一场灾难。”
　　 没曾想，话说完没多久，灾难却接踵而至。晚上9点多，独自在沙发玩得好好的（一岁多）闺女突然有些吵闹，妻子连忙抱她过来放在腿上安抚。10时许，妻子发现躺在怀里已睡着的闺女似乎有点发烧，我们立马紧张起来。闺女有高热惊厥史，两个月前第一次发作过。我们一遍遍测量体温，在发现体温已经到38度后，妻子连忙拿来两个月前开封的布洛芬；我颤抖着手，按剂量倒好，让妻子给闺女服了下去。服药后，妻子一边给闺女推拿，一边测量体温状况。结果半个小时过去，烧完全没退，也不见出汗，我心里焦急万分，生怕发生意外。果不其然，又过了三五分钟，躺在妻怀里的闺女突然大叫一声，双手握紧拳头乱舞了几下，眼睛呆滞不动，一分钟后，抽晕了过去。
　　 我吓得哽咽不停，连忙拿起手机拨打120急救电话，一遍，两遍……电话那头始终是占线盲音。打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打进去了，客服却说所有急救车都已派出去，现在一辆车也没有，让我们先按她的方法给孩子做急救处理，等有车了第一时间联系我们。而此时外面一片汪洋，车也开不了，根本无法独自去医院。
　　 那一瞬间，全家人情绪崩溃，一个个都六神无主。为母则刚，妻子最先冷静下来，她强忍住情绪，努力平复心情，任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连忙回想上次住院时医生教的方法，把闺女平放在沙发上，将她头偏向一侧。过了一分多钟，闺女从晕厥中醒了过来，迷糊中哭个不停。发现她烧还没退，我们商量过后，决定给她服上另一种退烧药。服完药后，约摸过了十分钟，闺女开始出大汗，烧终于退了下来。压在我心底的一块大石头稍微着地。整个晚上，我和妻子都守在沙发旁，彻夜不敢合眼。
　　 终于熬到凌晨六点多，外面天渐亮起，雨势渐小，部分路面水逐渐退去，我们连忙收拾行李，打算自行去医院。闺女也睡醒了，我笑着安抚她，说以后要听话不能再生病了知不知道，她一本正经像个大人似地回答，“知道!”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屋里沉重的气氛顿时温馨许多。
　　 在收拾行李过程中，母亲催我们快点，说闺女又有点发烧了。我们都加快了手中动作，我也赶紧再次给120打去电话，这次很快接通，电话那头说现在正在派车赶过来。一切收拾妥当，妻子将闺女放在胸前婴儿背带里，我们正打算出门，结果闺女突然尖叫一声，直接在妻子怀里抽晕了过去，头耸拉到一边。接连而至的惊吓让我头脑一片空白，连忙提着行李和妻子直往外跑。
　　 因为大雨，整个城市停电，电梯无法运行，我们只能从11楼走步梯下去。楼梯间里，有很多正下楼的人，我在前面为妻子开路，一边走一边嘶哑着嗓子大喊，“麻烦了！麻烦大家让下，我孩子生了急病！……”邻居们一边让开楼梯中间位置，一边侧目望向我们。我边往下走，边返过头望向妻子怀中闺女，心如刀绞，脑海里也涌现出各种最坏的打算。下了楼，上了急救车。医生告知我们附近的医院全部停电，最后拉我们去了能够到达的最近医院。
　　 急救车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郑州市第三人民医院。医生一边给孩子加急退烧，一边听我们描述孩子12小时内连抽两次的经过，不停埋怨我们为何不将孩子早点送来。殊不知，刚过去的一夜，我们经历了无数个最无助的时刻，打了无数个急救电话。所幸在医生的紧急救治中，闺女最终无恙。到了11日下午，手机逐渐有了信号，我连忙给家里父母打电话过去报平安。
　　
　　 五
　　 自那场大雨过后，我有将近半年时间缓不过来。很多个夜间，自己总是被噩梦吓醒，半夜爬起床，快步又轻声地走到妻子和闺女睡觉房间，探探闺女头，听听她呼吸声，发现一切正常后，才能踏实地返回房里入睡。
　　 时隔几年，我仍不敢主动回忆起那个日子，有时听旁人聊起720，脑海不经意间浮现那日时光，疼痛感总会涌上心头。好多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半夜醒来，那一天的画面仿佛幻灯片般一帧帧在脑海里闪现，不禁心惊胆颤。
　　 终于，在一个大雨滂沱的清晨，迎着窗外哗啦雨声，鼓起勇气敲下这些字符，只为让自己敢真实去面对那段过往，让生活重新翻篇。
　　 人生路上，我们总会经受各种各样的磨难。害怕并不能阻止它降临，逃避也不能真正迈过去。唯有敢于直面它，正视它；在经历千锤百炼、遍体鳞伤后，依然能够坚强地站起来，勇敢地走出去，这才是生命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