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无做坏事
　　
　　 （一）
　　
　　 今晚风真大。
　　 我站在香江最繁华的酒店天台边上，低头往下看。
　　 四十六层，高得让人头晕。
　　 下面的车像火柴盒，人像蚂蚁。他们忙着赶路，讨生活，没人愿意抬头往上看。
　　 哪怕就看一眼！
　　 挺好的。
　　 世上已经没有人在意我了！
　　 我手里捏着一张纸。
　　 那是我留给世人的遗书。
　　 上面就写了一句话：我一生无做坏事，为何这样？
　　 是啊，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想不通。真的想不通。心里堵得慌，像塞了一团湿棉花，喘不上气。
　　 点了根烟。最后一根了。深吸一口，尼古丁让发抖的手稍微稳了点。
　　 脑子还是乱，过去的破事一件件往外冒，摁都摁不住。
　　 行吧，反正要跳了，最后再想一遍。把这失败糟糕透了的人生，像放电影一样过一遍。
　　
　　 （二）
　　
　　 画面的开头，可是风光得很。
　　 几年前，我还是天王巨星，红得发紫那种。
　　 开演唱会，几万人的场子，座无虚席。
　　 灯光打过来，底下就是一片星海，全是我的灯牌。
　　 粉丝们在尖叫，喊我的名字，喊到嗓子沙哑。
　　 那种感觉带给我，一旦上了瘾就戒不掉。
　　 就那一次，我居然脑子一热，像是被鬼上了身一样，干了件自以为牛逼哄哄的事。
　　 唱完成名曲后，满头大汗的我，心脏咚咚咚砸着胸口。
　　 我抓着话筒，对着几万人喊：“今天！我要在这里，介绍一个人给大家认识！”
　　 台下瞬间安静了一下，然后炸锅了。她们以为我要宣布新专辑还是世界巡演。
　　 我声音有点抖，但挺坚定：“她！在我背后，默默支持了我很多年！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我！小糖！出来！”
　　 一束光，“啪”地打在后台入口。
　　 小糖她躲在那儿，死活不肯出来。
　　 工作人员推了她一把。她跌跌撞撞闯进光里，用手死死挡着脸，吓坏了，像只受惊的兔子。
　　 她就是个普通女孩，跟我好的时候，我还是默默无闻的十八线歌手，而且在这之前，感情一直不顺，对女人都有恐惧心。
　　 是她让我体会到了女人的美好。是她让我从低谷里走了出来。
　　 而我那时就只会给她画大饼，说以后我红了怎么怎么对她好。
　　 她信了，傻乎乎地跟着我，给我当助理，当保姆。后来成了我女朋友，帮我管钱，打理生活琐事。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冰凉的，全是汗。
　　 我对着台下，几乎是用吼的：“她就是我的女朋友——小糖！希望你们能祝福我们！”
　　 我当时觉得自个儿真他妈是个英雄！比起华仔隐婚多年，我的爱才是纯粹的。
　　 为爱对抗全世界！浪漫！这才是个爷们该做的事！
　　 台下哭声一片，好多是心碎的。
　　 第二天，所有报纸娱乐版头条全是这个。
　　 公司老板气得脸绿了，指着我的鼻子骂：“你他妈是不是疯了！神经病！你的粉丝要的是梦！是幻想！你亲手把她们的梦砸碎了！你等着糊吧！”
　　 我梗着脖子，不服：“我这是真实！我活出自我！我敢爱敢认！我不能对不起小糖，她在我背后站了十几年了。”
　　 不好的新闻出来的那几天，小糖吓得不敢出门，缩在家里沙发上，哭得眼睛肿成桃子。
　　 我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别怕，宝贝，有我呢。”
　　 她在我怀里发抖，说：“她们会恨死我的，我会被骂死的。”
　　 我安慰她说：“不会的，宝贝。她们会接受你的，因为是我选的。”
　　 现在回想起，我真是个傻叉，真的。
　　 那时候我根本不懂，梦碎了，人也就散了。
　　
　　 （三）
　　
　　 好日子还真没持续多久。满打满算，也就三四年吧。
　　 娱乐圈这地方，现实得让人心寒。
　　 新人一茬接一茬地冒出来，个个比我年轻，比我帅，比我会来事，比我会哄粉丝开心。
　　 商业活动请我去站台时，位置越来越偏。
　　 拍电影，递过来的本子越来越烂，不是山寨喜剧就是粗制滥造的恐怖片。
　　 唱片？呵呵，谁还买CD啊？数字音乐一来，我们这些老家伙更没人听了。
　　 我开始睡不着，整夜整夜睁着眼盯着天花板。掉头发，洗澡的时候下水口堵得一塌糊涂，一抓一把。
　　 最可怕的，是照镜子。眼袋耷拉着，皱纹爬出来了，皮肤松了，没光泽了。
　　 我是个完美主义者，对自己的样貌过度在乎。
　　 靠脸吃饭的我，只好每天花两三个小时护肤，打针，做医美，但都效果不够！该老还是老，拦都拦不住。
　　 我焦虑，脾气变得极爆。一点就着，看什么都不顺眼。
　　 小糖开始还耐着性子哄我：“没事的，老公，咱们有积蓄，慢慢来，总有机会的。”
　　 后来，她也越来越不耐烦了。
　　 她变得特别“忙”，总说出去帮我“谈事情”、“打理财产”。我的钱，起码八成都在她那儿管着。我信任她，从没想过查账，甚至密码都懒得问。
　　 我总说：“你管钱我放心，你比我细心，比我精明。”
　　 她笑笑，那笑容看起来有点虚，有点累。
　　 她回家越来越晚，手机成了她的命，洗澡都带进浴室。
　　 我心里咯噔一下，疑心病犯了，但我不敢问。
　　 我怕。怕什么？
　　 怕听到那个不想听的答案。
　　 我拼命骗自己，是我想多了，是工作太累了。
　　 直那天，我车送去修了，开她的车出去。一启动，车载蓝牙自动连上她手机。
　　 叮咚一声，一条微信语音跳出来，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黏黏糊糊的：“宝贝糖糖，几点到啊？想你了，亲亲。”
　　 我手一抖，方向盘差点甩出去。
　　 一脚急刹车停在路边，心砰砰狂跳，手抖得像发了鸡爪疯。
　　 拿过她手机，密码竟然是我生日——真他妈是天大的讽刺。
　　 聊天记录已经被删得干干净净，就这一条，不知道怎么就漏网了。
　　 我坐在驾驶座上，浑身发冷，像被人扒光了扔进冰窖里，从头凉到脚趾尖。
　　 晚上她回来，我还抱着最后一丝可怜的希望。
　　 我假装随口问：“今天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
　　 她弯腰换鞋，眼皮都没抬一下：“还能去哪，给你跑投资呗，求爷爷告奶奶的，累死了。”
　　 她脱下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领口下面，锁骨旁边，一个红得发紫的印子，清清楚楚，像枚印章盖在我心上，让我痛不欲生。
　　 我的心，啪嚓一下，碎得稀烂，捡都捡不起来。
　　 我没吵，也没闹。
　　 我居然忍了！
　　 因为我依旧爱她，还在给自己找借口，是不是我最近太忽略她了？是不是我脾气太差把她推走了？
　　 我改，我努力改，行不行？
　　 我试着对她好，提前回家买菜做饭，给她买包买首饰。
　　 她有点惊讶，然后就是明显的不耐烦：“你最近很闲啊？不用练歌不用见导演吗？守着我干嘛呀？”
　　 她电话响了，看一眼屏幕，眼神都亮了，赶紧跑去阳台接，玻璃门拉得严严实实。
　　 声音压得低低的，但我听见她笑了，那种发自内心的、甜甜的笑，好久没对我有了。
　　 我隔着冰冷的玻璃看她，觉得这个女人，好陌生。我的钱，我的人，好像都要没了。
　　
　　 （四）
　　
　　 就在我最难受、最窝囊的时候，小雅出现了。
　　 她是个粉丝，跟了我很多年的那种“老粉”。
　　 每次活动，好像都能在前排看见她，安安静静地举着灯牌，眼神专注又崇拜。
　　 那次是个小型的歌友见面会。
　　 结束后，我心情烂透了，像吃了一肚子苍蝇。因为在后台，我亲耳听到小糖捂着电话小声说：“……哎呀烦不烦，快弄好了，他的钱转移得差不多了……嗯，知道啦，爱你哟。宝宝。”
　　 我当场就僵住了，血都凉了。魂不守舍地唱完歌，回到休息室，一个人瘫在沙发上，脑袋嗡嗡响，一片空白。
　　 完了，全完了。钱和人都要跑路了。
　　 有人轻轻敲门。
　　 是小雅。她探进头，小心翼翼地说：“哥哥，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太累了？没事吧？”她眼神里的关心，看着挺真，不像装的。
　　 我平时防备心挺重，但那会儿，我脆弱得像块玻璃，一碰就碎。
　　 她给我倒了杯热水，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不说话。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嘴就跟没了把门的一样。可能是憋得太久，太疯了，急需一个出口。
　　 我居然跟她说了，说小糖可能变了，可能拿了我钱。我说我害怕，怕变成穷光蛋，怕过气，怕老了没人要，怕得要死。
　　 她安静地听着，然后轻轻说：“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颗最亮的星，没人能比。她不懂珍惜你，是她的损失，她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就这一句，我竟然鼻子一酸，差点当场就哭出来。
　　 太久太久，没人这么跟我说话了，好像全世界都忘了我也是个人，也需要人安慰，。
　　 后来，她总给我发信息。天冷了提醒加衣，天热了提醒防暑，偶尔还送点自己烤的小饼干、小蛋糕到公司。
　　 我觉得这女人真好啊，真温柔，真善解人意。跟她聊聊天，我能暂时忘了那些烂事，喘口气。
　　 现在想想，我真是天下第一号大傻叉！
　　 猪都比我聪明！人家挖好了坑，就等我往里跳呢！
　　 有一次，我心情糟透了，想灌醉自己。
　　 鬼使神差的，给她发了条信息：“心里难受，有空吗？陪我喝点。”
　　 不成想她秒回：“地址给我。马上到。”
　　 我感动地一塌糊涂，关键时刻还是她最在乎我。
　　 地方是我定的，一个很私密的会所。
　　 我喝了很多，一杯接一杯，主要是心里苦，想用酒精烧掉那些破事。
　　 她没怎么喝，就坐在旁边给我倒酒，陪我说话，听我语无伦次地抱怨。
　　 我发誓，我虽然醉得厉害，但脑子最后一丝清醒是有的！
　　 我知道她是我粉丝，我知道绝对不能乱来！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我躺倒在沙发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很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死沉死沉。
　　 醒来的时候，太阳穴突突地跳，头痛欲裂，嘴里发苦。
　　 我一动，发现怀里居然躺着个人！是小雅！
　　 她的头枕在我胸口上，头发散开来，蹭得我下巴痒痒的。
　　 她穿着件真丝吊带睡裙，肩膀胳膊全露在外面，睡得正香。
　　 我当时就吓醒了！肾上腺素飙升，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
　　 她被我惊醒了，揉着眼睛，一脸娇羞，脸蛋红扑扑的：“你醒啦？斯哥哥，昨晚……你好厉害哦……折腾死人家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彻底空白！
　　 什么情况？！我完全没印象！一点都没有！断片了！
　　 我舌头都打结了：“我……我们……昨晚……没……没发生什么吧？”
　　 她嘟起嘴，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埋怨：“哎呀，你想不认账啊？讨厌！你看你看嘛！”她指着床边的垃圾桶。里面躺着几个用过的包装袋。
　　 我浑身血液“唰”地一下全冻住了！手脚冰凉！
　　 完了！这他妈是彻头彻尾的圈套！我中招了！
　　
　　 （五）
　　
　　 该来的，很快就来了。没过几天，她直接找上门了。
　　 来的正是我家。巧了，小糖不在，正好。
　　 她也不装那股清纯劲儿了，直接掏出手机，点开一段视频，杵到我眼前。
　　 角度取得极其刁钻，就看我光着膀子，她穿着吊带衫靠在我旁边，被子只盖到胸口，看起来活脱脱就像事后的现场。
　　 其实这根本证明不了任何实质性的东西！
　　 但我当时彻底慌了神，脑子懵了。
　　 她晃着手机，笑得像条吐信的毒蛇，冰冷又恶毒：“斯哥哥，你说，这视频要是卖给某某周刊，值多少钱？哦对了，你那个女朋友小糖，好像外面有人了哦，我这边呢，顺便也搜集了点别的料，一起打包放出去，肯定很精彩，够他们炒半个月了。”
　　 我看着她，像看一个突然从地底爬出来的怪物。
　　 那张脸，曾经觉得那么善良无害，现在扭曲得可怕。
　　 “你……你想怎么样到底？”我声音哑得像破锣。
　　 “简单。封口费。第一次，给你打个友情价，三百万港币。对你这种级别的大明星来说，小意思哦，毛毛雨啦。”她说得轻描淡写。
　　 我哪来的现金？钱都在小糖那！我自己的账户里，平时就放点零花钱，根本没那么多！
　　 我几乎是在哀求她：“小雅，看在我那么信任你，跟你说了那么多心里话的份上，求你，放过我一次，行不行？我真的……”
　　 “少来这套！”她脸瞬间拉下来，翻脸比翻书还快，“给钱，还是身败名裂？你自己选！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看不到钱，你就等着上头条吧！”
　　 我怕了。我辛苦一辈子，拼了命攒下的名声、形象，不能就这么毁了！
　　 毁了，我就真的一无所有，永世不得翻身了！
　　 我砸锅卖铁，找几个还算靠谱的朋友低声下气地借，偷偷抵押了些东西，好不容易凑足了三百万，打给了她。
　　 心都在滴血。
　　 我以为破财消灾，这事就算这么了了。
　　 毕竟钱没了再赚，名声保住就行。
　　 我就是太天真了，低估了人性的恶。
　　 这他妈只是个开始，是噩梦的序曲。
　　 过了一个月，她的电话又来了。开口就是：“最近手头紧，再要五百万。”
　　 我头皮发麻：“我没有了！真没有了！上次那三百万都是我凑的！”
　　 她在电话那头冷笑，笑声尖利：“没有？亏你还是天王巨星，谁没个个十几亿身家啊。快点，不然让你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哦，我差点忘了，找你那个宝贝女朋友要啊？不过她恐怕正忙着跟小狼狗快活，没空理你吧？要不，我帮你打个电话问问她？说不定她看在我的面子上，能掏点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