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登山
　　
　　 昨日夜里。天色深沉，雨也停息。几片稀稀的云挂在天空。楼宇灯火熄灭，弧形天空一片暗蓝，寂静是暗夜的特性，只有路灯映照着早起人孤单的长影。
　　 一个人的夜，掀起的思绪苍白无力，却又极具生命力，繁复得像藤蔓缠着树木，于是决定起身去坨宝山。山静寂而神秘，充满刺激和美。此时山中物事皆被洗净，空气中弥漫着寒凉。阴沉的松树林间，一阵阵的轻霭，丝丝缕缕在我面前飘来荡去，低鸣的鸟声连着叶片上滑落的水滴之音，将山的静穆宁寂越发尽显。憧憧山影，婆娑树影，嶙峋怪石，让人灵魂深处生出恐惧，辨不出到底是在人世还是在鬼域。
　　 在小的时候，于这样的夜晚，我常独自躺在蛙声喧嚣的乡村旷野，抬头看天上的月。若月色清明，我便会想那偷吃不死药升仙的嫦娥，在琼楼玉宇中的孤零。若天色迷蒙，不见月儿，我便起身回家，于虫鸣鸟啸于不顾。
　　 于此间行走，似要在乌黑死寂的夜里找寻某些已然丢失的东西。每年，我都会来这里，一个人或者两个人，到处走走看看，要不就坐在山石上吹风。今天我坐在一棵香樟树下，在靠近城市的那一边。
　　 山道两侧有救军粮和木绵花，还有紫色的李子。蜘蛛已在结网，壁虎伏在岩石上觅食，蚯蚓潜在泥土中吞食腐败的植物残渣，而山鸡就藏在高大的野蕨丛里，去年我就看见几只，在树间跳过来蹦过去。我清楚地知道我能看见一些东西，但也有我看不到的东西在不远处看着我。
　　 五点时分，西边的月光洒向地面、山丘，洒在北边的亭上。亭中有一对痴情的男女，月光从意想不到的地方斜泻下去，笼住她的全身，男的拿着手机或蹲或起为他的情人拍照。温婉的月色下，风乱了她额头发髻，抚过她嫩柔的唇，一阵甜蜜的嘻笑过后，便往南面去了。
　　 多年前，我们亦是如此，而今我却独自一个人在这深黑夜里独坐。荆丛里荡出来的一股幽远地瓜香，连着一息潮湿之气，散开再散开。一个人时，思绪犹如一幅巨大的画卷，一旦伸展开来，就无法将之收回。那些丢失的本心、掉色的冲激、断念的情思，在此是否能化作山的清音？
　　 现在山的内侧在阴影里，外侧则在城市的光晕里。马蹄形的谷地里光照不进不去，深沉如深渊，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和声音。北面山下一条泛着金色的街道，从东面直达西天尽处，两旁或高或低的楼房，轮廓似水墨。
　　 月光渡过山脊，爬上坨宝山最高峰--南峰，我看不清它，我与它隔着山石，隔着树，隔着一层薄薄的雾。直到我穿过迂回的小道，跨过山脊，才隐隐地触摸到它，这里山势陡峭，向着攀爬的那一面阶梯又窄又陡，有如垂直的高墙一般，让我只能一直向前，不敢调头回视。
　　 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会在攀爬时遇见美妙的鸟抑或奇异的花草，但今天什么也没有。站在山巅，远山如一叶轻舟在天地间浮沉，山下，滚滚浪涛于楼宇间，雾以其特有的方式一波波逼向我，人世的繁杂、熙攘皆向后退隐，仿若要把人间的一切与我阻隔，让我变得越发地不真实起来。
　　 约莫六点钟光景，东方渐露微光，起伏涌动的云海中，一轮幽秘玄色渐显，犹如身着丽裳的新娘，将面容掩在一层薄纱之下呼之欲出。我从东面下山回家，天空一片深蓝，风也轻微，我看着一层层光在满布树木的山脊上奔涌，像极了一个梦。